我爱你的一万种说法
文人的表白好浪漫!每句话都能让人停下来仔细琢磨,细细感受。
若逢新雪初霁,满月当空,下面平铺着皓影,上面流转着亮银,而你带笑向我走来,月色与雪色之间,你是第三种绝色。
——余光中
不要问我的心里有没有你,我的余光中全是你。
——余光中
你的眼睛真好看,里面有晴雨,日月,山川,江河,云雾,花鸟,但我的眼睛更好看,因为我的眼里有你。
——余光中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心里已经炸开了烟花,需要用一生来打扫灰炉。
——钱钟书
遇见你之前,我没想过结婚;遇见你之后,结婚我没想过别人。
——钱钟书
寻了半生的春天,你一笑,便是了。
——钱钟书
我这一生都是坚定不移的唯物主义者,但是唯有你,我希望有来生。
——周恩来
有一句话,我只问这一次:为什么是我?答案很长,我得用一生回答你,准备好听了吗?
——梁思成、林徽因
我曾踏月而来,只因你在山中。
——席慕容
我本想约你见一见今夜的繁星的,但你迟迟不来,实在是星星的损失。
——汪曾祺
人分两类:是你和不是你;时间分两类:你在的时候和你不在的时候。
——冯唐《吟诗》
玫瑰到了花期,我很想你。
——北南
世间两种罪恶,你笑是一种,你不笑是另外一种。
——宋小君
这山川如酒,敬旷世温柔,至死方休。
——择荇
世界上美好的东西不太多,立秋傍晚从河对岸吹来的风,和二十来岁笑起来要人命的你。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
——民国结婚证书誓词
每想你一次,天上飘落一粒沙,从此形成了撒哈拉。
——三毛
错过了青梅竹马,避开了情案初开,到如今,人生的意义也只剩和你两鬓斑白。
——北川理惠
但你还是你,有我一喊就心颤的名字。
——余秀华
人间本不该令我欣喜的,但是你来了。
——北岛
去见你的路上,阳光温热,云朵可爱,想必晚风吹来,也是甜的。
——冰心
我偷偷碰了你一下却不料你如蒲公英散开,此后到处都是你的模样。
——贾平凹
浮世万千,吾爱有三。日,月与卿。日为朝,月为暮,卿为朝朝暮喜。
——William Michael Rossetti
我将于茫茫人海中访我唯一灵魂之伴侣,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贾平凹
在所有物是人非的景色里,我只喜欢你。
——徐志摩
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在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
海上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你穿着绿色的雨衣像一个药瓶子,里面是医我的药。
——张爱玲
你要是愿意,我就永远爱你,你要是不愿意,我就永远相思。
当我跨过沉沦的一切,向永恒开战的时候,你是我的军旗。
我想把我整个灵魂都给你,连同它的怪癖,耍小脾气,忽明忽暗,一千八百种坏毛病,它真讨厌,只有一点好,爱你。
我是个俗气至顶的人,见山是山,见海是海,见花便是花。唯独见了你,云海开始翻涌,江潮开始澎湃,昆虫的小触须挠着全世界的痒。你无需开口,我和天地万物便通通奔向你。
——王小波
我如一张离了枝头日晒风吹的叶子,半死但是你嘴唇可以使它润洋,还有你颈脖同额。
我明白你会来,所以我等。
龙应该藏在云里,你应该藏在心里。
可能给不了你世界全部温柔,但有个词叫尽我所能。
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
——沈从文
所谓世间,不就是你吗。
月遇从云,花遇和风今晚的夜色很美,我又想你了。
——太宰治
李健回复写给李健的情诗说“写得好”。
李健的回应就是写得好,而且他还用了16个字评价余秀华的诗。对于余秀华的示爱和表达爱意,其实李健在回应之中就说得很清楚。
李健:余秀华是在云端里写诗,在泥土里生活!
不愧是北大的才子,不知道余秀华听了李健的回应之后是怎么样子的感受!没有差的意思,而李健的说法也是蛮含蓄的。
他的回应,让普通人来理解的话真的有一些搞不明白了,他这是明白余秀华的一片痴情?还是不关心这一种示爱的方式?
余秀华写诗向李健表白,李健回应她16个字,做法非常高情商!
李健形容她是在云端写诗,高雅又有诗意,但生活却是在泥土地。似乎是在评价余秀华的人生与作法,其实就是普通人一样,他甚至是看不上。
上面是余秀华写给李健的情诗,多少有一些肉麻的感觉,但也充分地体现了余秀华对于李健的爱意有多深了。
她说我对李健只有欣赏,说深不深,比谁都清楚,我们是两个轨道上的小星球,无论如何用力,也完成不了交集。
如果给你寄一本书,我不会寄给你诗歌
我要给你一本关于植物、关于庄稼的
告诉你稻子和稗子的区别
告诉你一棵稗子提心吊胆的
春天
——余秀华《我爱你》
大概是在2015年的夏天,我第一次在南风的公众号里听到这首诗。彼时我正准备考研,深夜睡不着,点开南风编辑北木在公众号后台推送的一条语音。
“巴巴地活着,每天打水、煮饭、按时吃药……”,他的声音甚至带一点女生的柔和,却不失磁性,我随即在备忘录里凭听力转化文字,然后搜索。那首诗全稿很快出现在我的屏幕上,余秀华这三个字也在那一刻落进我的眼睛里。
关于她的第一本诗集是阮阮送我的——月光落在左手上。后来很多个艰难的日子,我都把它翻出来看,精神食粮大概是如此,有人正用文字叩开你的生活。我断续买了她后来出的为数不多的诗集和散文,并不可抑制地想要分享给朋友。
我后来没有考上研,但她的名字和文字,却像烙印一样嵌进我的身体里。
一直到前几天的一个深夜,我突然在一篇文章里看到关于她的一部纪录片——《摇摇晃晃的人间》,我的感知告诉我,似乎很久以前就知道它,但一直没来得及看。那篇文章的配图里,有一张是余秀华在写稿。她坐在家门口的宽庭处,墙面挂着农家简陋的杂物,面前放一张简易的方桌,桌面铺着报纸,几本书不规整地放在一起,她在电脑上敲着字。
那是一张静态图,一个人在写作。
她的手指正要落在键盘上,打字姿势看上去并不纯熟,除此之外,你无法发现她身体上任何的异样。
·初现
麦田里的风,清新得仿佛能从屏幕里吹出来。片头,余秀华从一条田间小路里摇摇晃晃走过来,她似乎试图将每一步都走地更笃定,像蹒跚学步的孩子,骄傲且小心翼翼。风把她的头发拨乱,没有吹倒她,她抬脚越过高一点的灌木,笑得像一位赶去约会的少女。
恍惚间,我像是第一次这么近地认识她。她走进大块挨挤的麦田里,变得越来越小。
“在月光里静默的麦子,它们之间轻微的摩擦,就是人间万物在相爱了。” 也许是在某个傍晚她路过时,一粒麦子与她说了句心事。
·余秀华
她的许多作品里,反复提到过横店村。她说: 我很满意在这里降落,如同一只麻雀儿衔着天空的蓝穿过。
她熟悉大部分农活,像一只小麻雀儿愿意长久栖息在一个村落。她磨镰刀、割草、摘菜、喂兔食,一个生命牵动着万物。深夜里,她侧躺在床上,听手机里远方不知是谁的电台声音,一个生命被万物吸引。农村的深夜有虫鸣蛙叫,不知道她有没有觉得孤独。
她大概是被问起才会愿意聊起她的丈夫,那一年她19岁,经由母亲和旁人介绍才与大她10岁的尹世平结了连理。她苦笑着打趣说:我不知道他多少岁,只要没有大到60岁就还可以。一旁的母亲对这个上门女婿向来很满意,附和说:经过他们同意嘛。余秀华起身离桌:还是经过你自己同意嘛,我可没有同意啊。
这个话题大概不是第一次讨论,许多情绪似乎被时间逐渐磨平,囚困在她的心底下,冒出一个小疙瘩,偶尔碰到会疼。
诗人的骨子里都有点寒凉,以前读到一个作者写到:诗这个东西没有春暖花开,底子里都叫人悲伤。
在同一个残破清贫的屋檐下,她戴着眼镜在没有暖气的房间读雷平阳的诗,他在温热炉火的映照里双目无神地把柴火一把把往灶洞里丢。 谁都没有错,都在享受自己的温度,做自己认为更重要的事罢了。
横店村的雪撒下来的时候很厚,落在地面上却显得稀薄。如果尹世平是被薄雪就能轻易覆盖的泥,余秀华就是从厚雪里也要倔强冒出尖儿来的草。 她歪歪扭扭走在空无一人的马路间,雪落在她的头发上、肩膀上,落在她同样清冷的心上。
“反正是背负慢慢凋残的孤独:耀眼的孤独,义无反顾的孤独。”
·尹世平
镜头里的尹世平有点清瘦,面善,脸上骨骼分明,目光永远涣散。一年之中,他留在横店村的时间并不多,偶尔他会打电话回家,关心家中老人的身体和庄稼,是双亲心中足够合格的女婿。他或许也是关心余秀华的,孤独的时候,他也想要和她亲近。
工地的升降梯日复一日在咯吱声里升起又落下,他的蓝色工衣和帽子上大部分时候沾满了灰尘和水泥。他休憩的时候会点上一支烟,烟卷从鼻子和嘴巴娴熟地吐出来,在聊一些话题的时候,他目光仍涣散着不知看向何处。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也许醉酒后的他曾做过真实的自己。他爱那些腰肢纤细会跳舞的女人,比起蒙着头一声不吭的余秀华,他也许从心底里更爱她们。又或者,他早就疲于去应付这个开口即钱的残疾女人。
他从来不牵住她,在她摔得满身是泥的时候大声嘲笑她。和工友喝酒聊天时,肆无忌惮表达心里的不畅快: 她话都说不清,歪嘴,同房的时候像个死人一样。
他的生活里似乎没有什么别的选择,似乎也疲于去做更复杂的选择。他戴着草帽下田插秧,穿防水服在小河里捕鱼捉虾,做一切所有人眼里平常至极的事情。他吃完饭的时候和岳父母聊工作的去向,选择北京还是东莞,只需要去看一看哪一边能挣到的钱更多。他也知道,一些装卸水果、鸡蛋、蔬菜的力气活,每月能挣到五千或者更多。
他眼里,世间万物都很简单,钱是全部的生活,全部的意义。
·争执
每一次与尹世平因为离婚的问题争执后,余秀华都会孩子般负气地跑很远,她约莫是在气自己,没有平等谈判的能力。二十载里,争论过多少次,她可能自己也记不清了。她尝试去找工作,因为身体的原因没有单位愿意接收,处处碰壁。
除了写诗的时候,她似乎永远蓬头垢面,会咧咧着骂一些脏话,会发脾气用尽力气一脚踹开房间的门。她也会一手挎着装满猪笼草的长竹篮,一边对着镜头气愤控诉着人活着有什么意思。
余秀华的母亲一直是这段婚姻的调解剂,不可避免也与女儿因此有过争执。在她眼里,人的一生当中,只要儿女妻子过得和气,就是别人羡慕的对象,就是最了不起的事情。 其他的都不重要,两个人是否快乐不重要,余秀华一字一句敲出来的笔墨也不重要。
余秀华成名之后,这段婚姻更是成了“顽疾”。
尹世平“赖皮”地认为她成名之后便想一脚踢开他,包括余秀华本身也在担忧这种可能会出现的误解,来自大众的误解。她知道,关于这段关系的解约,她早就已经反反复复申诉过许多年。
院子里的家禽四处扑腾,他们常坦坦荡荡地发生争执,不分白昼。到后来,余父余母习以为常,每一次他们吵架时都静坐在一旁叹息着不说话。差不多的时间里,整日咳嗽的余母被查出来罹患癌症。还没有从2年前奶奶离世的悲伤里走出来的余秀华,仿佛一下子坍塌了。
后来的一次争吵过后,余秀华坐在杂乱的床铺上,蜷着一双腿,用手臂环着,只是哭。哭累了的时候,她靠在床头,把擦泪的纸巾丢弃在一边,茫然无措地看着远处。
她身上的刺仿佛在那一刻收了起来,她逐渐矮下去,像田地里一株被压弯的穗子。
那时候距离她成名已经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她常常在荷池边的草地上坐着发呆,穿那件松挎不合身的**布裙子,偶尔看看远处的云,拨弄一下脚边的青草。塘里的荷叶边半数都卷合起来,余秀华的心大概也合起来了。
“坐了很久,两块云还没有合拢。天空空出的伤口,从来没有长出新鲜的肉,五月的草,绿出自己的命,一半在根里,一半在草尖。”
·成名
2015年1月,一首名为《穿越大半个中国去睡你》的诗歌火了,在社交网络上被疯转了一百万次。余秀华这个名字火了,一时间,仿佛所有人都知道了湖北有位才华横溢的“脑瘫女诗人”。
在那之前,一个叫刘年的人,发现了余秀华的博客。他形容当时读到博客里面诗歌的感受:就像被打了一剂强心针一样,她是诗歌是从内心里出来的,然后能够到我的内心里去。
媒体记者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余秀华的生活被赤裸裸暴露在闪光灯里。那是余秀华第一次去北京。
飞机小窗外层叠的云堆,央视的大楼,四下霓虹的街道。余秀华穿梭在这座城市的各处:采访、签售、座谈会、演讲,做着她此前从未想过的事情。她甚至觉得很奇怪——“突然之间,媒体全都跑到家里去了。”后来她见到自己的第一本纸质书,心里才突然有了一丝激动的感情。北大的学生在讲台上用吉他弹唱了她的诗《我爱你》,旋律我不做评价,总而言之坐在一旁的余秀华一边听着,笑得无比灿烂。我觉得她很享受这样的时刻。
她的心里有很多爱,诗里也有许多。她从不介怀别人评价她是“流氓诗”“荡妇体”,她率真纯粹,毫不避讳在诗歌里谈爱、写性。她说:管他呢,我就是荡妇你怎么着吧。 这便是横店村的余秀华,无论在北京或是任何一个地方,她随时是她,自由又骄傲。
夜晚才是属于她的,她一个人站在酒店的阳台上往远处看,高楼林立,整座城市沉陷在星星点点的灯火里。没有虫鸣狗吠,城市里的夜晚,只是被一盏盏莹白的灯支撑起来的单薄的夜晚。这里的风似乎也和横店村的不一样,从不停留,快速拨过她额头的发丝,穿过她镜框的缝隙。
她觉得惶恐, “好像不知道命运把自己在往哪个方向推,推得这么高会不会突然甩下来,会不会突然就粉身碎骨”。
·血脉
我还是决定写一写这个版块,它真就像喉间一块咽吐无辙的血块,生生卡得人难受。人永远无力对抗的是病灾,余秀华比母亲更不能接受癌症这个结果,日复一日的咳嗽,母亲每一声用力的咳嗽都像针刺在她的心脏上。那个时刻她才意识到: 突然成名,相对于生活,于事无补。
病榻上的母亲像是坦然接受了命运的安排一般,沉默着,甚至说不出来任何一句悲伤抱怨的话。
“我从来不相信她会这样死去,因为到现在,她的腰身比我粗,她的乳房比我大。” 余秀华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她能写很多很多的诗,却没法用哪怕只言片语说清楚这样的感觉,她只觉得害怕。
母亲觉得余秀华的心肠硬,为人狠心淡漠,不管是她吵嚷着要离婚还是她从来没表现过的有关亲人的悲痛。母亲病后,余秀华从未在她面前掉过一滴眼泪。
替余秀华决定了婚事,在母亲看来,一直都是无比正确的事。她在写诗,她在替她铺好现实的路。“如果我女儿是个健全人,她爱嫁给谁就嫁给谁。”母亲的爱清晰分明,理性干脆。
她知道她要自由,但她眼里还有比自由更重要的事情。她怎么会不爱她呢。
她一次次调和余秀华和丈夫之间的争吵,关心尹世平下一份工作的收入来源;她把餐盘里最后一块鸡蛋夹到女儿的碗里,出远门前替她细心系好围巾,反复嘱咐着到外面了不要嘻嘻哈哈,谨慎点,不要说错话;提醒她带着身份证、纸巾之类的小物件,从口袋里掏出钱塞给她。
她心里装下了太多事,再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关心余秀华的诗歌。她只关心她会不会受人非议欺负,穿不穿得温暖,有没有人可以依靠。
余秀华离婚之后,她躲在后院里,不停抹眼泪。她无论如何不接受这个决定,二十年都过来了,偏偏越走会越软弱的未来就坚持不到了吗。像母亲从不理解她一样,她也无法理解母亲的眼泪。母亲只是一边抹眼泪一边重复:有几个人像你这样心硬的。
离婚,在余秀华眼里,是终于解开了二十年来禁锢着她的枷锁的事。不是丢人的事,也不是十恶不赦的事。
她和母亲之间仿佛隔着深深的鸿沟,两个人就那样立于对岸,四目相对,谁也不肯再往前一步。
离婚
余秀华终于用最世俗的方式结束了这场“婚姻”,或者说逃离。2015年12月,拿到离婚证的两个人,坐在计程车的后座,笑得心满意足,仿佛一场重生。“只要给他钱,什么都好搞。我就把钱都给他了,解决了。”余秀华对着镜头晃动着自己的红色离婚证,像炫耀心爱礼物的小孩子。
两个人喝着汽水,平和轻松地聊着结婚至今的日子。“我们还差2天就是结婚二十年了。”余秀华歪过头求证,“对吧?”尹世平回答,“今天初四,还差十天。”余秀华仿佛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真好,结婚二十年了还可以离婚。”
回程是在夜里,村子里的路并不好走,石块瓦渣坑洼不平。两个人大概也曾走过很多次这样的路,并行着独立地走。余秀华仍歪歪扭扭地走在路上,这一次,在快要摔倒的时候,她提出了一个很小的要求:你牵我一下。 尹世平没有拒绝,伸手拉住她,两个人像一对初恋的小情侣一般,轻轻缓缓地走进暮色里。
次日,尹世平拎着行李走出那个踏出过无数遍的门,这一次他没有同谁告别,他也永远不会再回来。
余秀华同每一个往常一样,准备每一顿饭的食材,剁鱼的时候拎着鱼的内脏逗闻腥而来的小猫咪;坐在房间里爽朗大声地读自己的诗集;把花心小心翼翼埋在花盆的泥土里。
“你睡着了的城市有人溺水,有人把爱情栓在一棵稻草上,不断下沉,她把乳房和生殖器一次次裹紧。” 她的爱情从此离开,又或许从未来过。
后记
我很爱余秀华,爱她的才华,爱她所有的真实。
她从不避讳和别人说起她婚姻的可悲,她仍旧坐在那张简易的桌子前敲写着她生命里的所有情绪。
2016年,余秀华的母亲因病离世,没人知道这件事曾对余秀华有多大的影响,没人知道她后来是否流过一些眼泪。她的生命里终究只剩下了横店村、诗歌,以及那个背脊上生长过万顷麦子的父亲。
“我身体里的火车,油漆已经斑驳。它不慌不忙,允许醉鬼乞丐,卖艺的,或什么领袖上上下下。我身体里的火车,从来不会错轨,所以允许大雪,风暴,泥石流和荒谬。”
我很为她开心,是她终于活成了自己该有的样子,没有被任何东西毁灭掉、吞没掉。 哪怕永永远远只有她一个人,也能摇摇晃晃地走到有光的地方。
余秀华,1976年生,湖北钟祥市石牌镇横店村村民。因出生时倒产、缺氧而造成脑瘫,使其行动不便,高中毕业后赋闲在家。余秀华从2009年开始写诗,主题多关于她的爱情、亲情、生活感悟,以及她的残疾和无法摆脱的封闭村子。
余秀华的诗,不只有因为出位的标题而成名的那一首。她从2009年开始写诗,主题多关于她的爱情、亲情、生活感悟,以及她的残疾和无法摆脱的封闭村子。稗子、麦子、矿场、打谷场、横店,这些生活中常见的情景都成为了她诗中的意象。
不过,余秀华对自己的走红并不是特别敏感,对于蜗居乡村的她来说,诗歌是一种个人的书写,“我爱诗歌,从来不指望它带给我什么。”
写诗因为“不会打麻将”
“一切关于诗歌的表白都多余,它是我最深切的需要。”在《诗刊》2014年的“九月大观园”特辑里,余秀华曾如此表达自己的诗观。既然诗歌的表白都是多余,为何又是最深切的需要余秀华说,诗歌本来就是表达自己,自己就在诗歌里了,你再多说,肯定多余。
先天性脑瘫让余秀华走路不稳当,有些摇摇晃晃,说起话来口齿不清楚,几乎无法干重活,幸运的是,生活可以自理。因为先天性疾病,余秀华没有能够上大学,在高二的时候便辍学,回到湖北荆门钟祥市石牌镇横店村老家。
1995年,19岁的余秀华“在非自由恋爱下结婚”,这段婚姻除了给她带来了一个现在已经18岁在武汉念大学的儿子外,更多的是不幸和苦闷,尽管直到现在两人并未离婚,但多年来两人已少有联系。
说到与诗歌的渊源,余秀华不无调侃地说,自己之所以写诗,是因为不会打麻将,以至于太无聊。她没有接受过系统的诗歌创作培训,“想怎么写就怎么写”。1998年,余秀华写下了她的第一首诗《印痕》,到目前为止,至少已写了2000多首诗。
诗歌就是一根拐棍
选择写诗,最开始是与这种文学体裁字数比较少有关。因为身体先天的原因,余秀华写字时需要用很大的力气来保持身体的平衡,利用左手护住右腕才能将字写出来。渐渐地,诗歌写作成了她“必须做”的一个事情,她说自己爱诗歌,从来不指望它带给自己什么。“诗歌本来就是一种内在的、个人的书写,所谓才华,不过是一个人对世界的看法和理解。”
余秀华说,“只有在写诗歌的时候,我才是完整的,安静的,快乐的。其实我一直不是一个安静的人,我不甘心这样的命运,我也做不到逆来顺受,但是我所有的抗争都落空,我会泼妇骂街,当然我本身就是一个农妇,我没有理由完全脱离它的劣根性。不过我根本不会想到诗歌会是一种武器,即使是,我也不会用,因为太爱,因为舍不得。”
她形容诗歌,“就是当心灵发出呼唤的时候,它以赤子的姿势到来,不过是一个人摇摇晃晃地在摇摇晃晃的人间走动的时候,它充当了一根拐杖。”
在作品大受关注之后,有媒体这样称呼她——“脑瘫诗人”。当记者问她,别人这么称呼她是否难过时,余秀华很坦然地回答:我不觉得难过,因为这是事实。
余秀华诗歌节选: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
其实,睡你和被你睡是差不多的,无非是
两具肉体碰撞的力,无非是这力催开的花朵
无非是这花朵虚拟出的春天让我们误以为生命被重新打开
大半个中国,什么都在发生:火山在喷,河流在枯
一些不被关心的政治犯和流民
一路在枪口的麋鹿和丹顶鹤
我是穿过枪林弹雨去睡你
我是把无数的黑夜摁进一个黎明去睡你
我是无数个我奔跑成一个我去睡你
当然我也会被一些蝴蝶带入歧途
把一些赞美当成春天
把一个和横店类似的村庄当成故乡
而它们
都是我去睡你必不可少的理由
再见,2014
像在他乡的一次拥抱:再见,我的2014
像在他乡的最后告别:再见,我的2014
我迟钝,多情,总是被人群落在后面
他们挥手的时候,我以为还有可以浪费的时辰
我以为还有许多可以浪费的时辰
2014如一棵朴素的水杉,落满喜鹊和阳光
告别一棵树,告别许多人,我们再无法遇见
愿苍天保佑你平安
而我是否会回到故乡
——一个没有故乡的人,怀揣下一个春天
下一个春天啊,为时不远
下一个春天,再没有可亲的姐姐遇见
但是我谢谢那些深深伤害我的人们
也谢谢我自己:为每一次遇见不变的纯真
我爱你
巴巴地活着,每天打水,煮饭,按时吃药
阳光好的时候就把自己放进去,像放一块陈皮
茶叶轮换着喝:菊花,茉莉,玫瑰,柠檬
这些美好的事物仿佛把我往春天的路上带
所以我一次次按住内心的雪
它们过于洁白过于接近春天
在干净的院子里读你的诗歌。这人间情事
恍惚如突然飞过的麻雀儿
而光阴皎洁。我不适宜肝肠寸断
如果给你寄一本书,我不会寄给你诗歌
我要给你一本关于植物,关于庄稼的
告诉你稻子和稗子的区别
告诉你一棵稗子提心吊胆的春天
颤栗
云朵打下巨大的阴影。云朵之上,天空奢侈地蓝
这些头顶的沉重之事让我不择方向
不停行走
我遇见的事物都面无颜色,且枯萎有声
——我太紧张了:一只麋鹿一晃而过
而我的春天,还在我看不见的远方
我知道我为什么颤栗,为什么在黄昏里哭泣
我有这样的经验
我有这样被摧毁,被撕碎,被抛弃的恐慌
这虚无之事也如钝器捶打在我的胸脯上
它能够对抗现实的冷
却无法卸下自身的寒
如果我说出我爱你,能让我下半生恍惚迷离
能让我的眼睛看不到下雪,看不到霜
这样也好
这样也好啊,让一个人失去
对这个世界的判别
失去对疼痛敏锐的感知
可是,谁都知道我做不到
爱情不过是冰凉的火焰,照亮一个人深处的疤痕后
兀自熄灭
创作特色:爱情欲望
余秀华的诗歌中有许多爱情诗。作为一个长期生活在社会底层、身体带有残缺的女人,她对爱的缺失有着极为深刻的体验。她的爱情诗并不满足于对爱情欲望的诗意呈现,而是极力展现出丰富复杂、个性鲜明的女性主体形象。
她诗中的女性抒情者是一个深怀自卑感揽镜徘徊的“傻子”、“犯病者”(《与一面镜子遇见了》),也是极为清高骄傲、爱自己身体里的锈斑胜过爱“你”的自恋者(《我想要的爱情》);是在“你”口渴的时候,甘愿以自己青春的鲜血供奉“你”的奉献者(《面对面》),又是决定将“人间情事一丢”重获“清澈的骨骼”的逃离者(《在田野上打柴火》);是让爱情的冰凉火焰照亮深处伤疤后兀自熄灭的孤独者(《战栗》),又是如果回到过去会“把爱过的人再爱一遍,把疼通过的再疼一遍”的痴情者(《人到中年》)。
她的诗歌充溢着爱的躁动与呼唤、爱的幻灭与实现等复杂的意蕴,爱情与其说是其诗歌的主题,不如说是引发诗人对存在、真理、死亡等形而上问题进行本体追问的核心命题。
性别诗学
余秀华的诗歌创作在某种意义上体现出“性别诗学”的特点。余秀华诗歌也重视身体性的写作,但她诗中的身体不再限于埃莱娜·西苏所说的用来创造自己言说领域的身体,而更接近于梅洛·旁蒂所说的:“构成了一个可以作为一切可以被语言和艺术表达之物的那个紧要、无声且神秘背景的东西的中心例证和象征;一个在反思性的思想或再现中可以被有意识地把握的一切东西的非反思性的源泉”唧的身体,对于诗人而言,疼痛、残缺、摇晃的内在身体经验,既是诗人创作的心灵之源,是观察、探询自身和万物的诗性起点,也是对现实进行追问和反思的基点。
“其实,睡你和被你睡是差不多的,无非是/两具肉体碰撞的力,无非是这力催开的花朵当然我也会被一些蝴蝶带入歧途/把一些赞美当成春天/把一个和横店类似的村庄当成故乡/而它们/都是我去睡你必不可少的理由。”(《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睡你”是这首诗歌的核心词,这个词本身的恶俗性质,很容易使读者在阅读诗歌之前,对诗歌创作的严肃性产生怀疑,而当人们用轻慢和鄙夷的态度阅读完全诗之后,会忽然发现自己的审美期待因某种神奇的诗歌力量被重新打开,并完成了一次特殊的更新和超越。[19-20]
起点较高
余秀华诗歌创作的起点较高,她的诗作既有古典诗歌的意趣,又有现代诗歌的抒情性,创作主体的真实意图通过富有意趣而灵动的语言传达出来;她的诗作没有凌厉的性别对抗姿态,也没有回避女性生存之痛,而是以鲜活的身体经验和生命经验客观地表现底层女性的生存之痛,以强烈的主体精神去展示人的价值和尊严。
她的诗是坦率的,就像发现了余秀华的《诗刊》编辑刘年所说的:“她的内心,没有高墙、铜锁和狗,甚至连一道篱笆都没有,你可以轻易地就走进去,”“她的诗,放在中国女诗人的诗歌中,就像把杀人犯放在一群大家闺秀里一样醒目——别人穿戴整齐、涂着脂粉、喷着香水,白纸黑字,闻不出一点汗味,唯独她烟熏火燎、泥沙俱下,字与字之间,还有明显的血污。”她的诗又是孤傲的,没有低眉、没有妥协:“他揪着我的头发,把我往墙上磕的时候,小巫不停地摇着尾巴,对于一个不怕疼的人,他无能为力”。(《我养的狗,叫小巫》)余秀华的略带忧伤情绪的诗歌,带领着读者返回到日常生活,返回到个人记忆,生动地表现了复杂的人生况味。
作为一个年轻的诗歌创作者,余秀华的诗歌创作也存在着一些明显的不足,她的诗歌尚缺乏个人鲜活的生命体验与复杂的历史想象之间的摩擦力,某些地方语言表达也略显生硬和媚俗,即使诗人敏锐的感受力和良好的语言天赋也无法遮蔽某些诗句措词的粗陋和慌张,这些都影响了诗歌的高度。我们期待一个既热情恣肆又精敏沉着的余秀华,为诗坛带来更多不仅令人感动,而且更加沉实、纯粹、有力的诗歌。
余秀华的诗歌中运用了大量修辞手法,如比喻,拟人,夸张,借代等,在诗歌中营造了一个自己的内心世界。
“阳光好的时候就把自己放进去,像放一块陈皮”,“这人间情事恍惚如突然飞过的麻雀儿”这两句则运用了比喻的手法,第一句是把自己比作陈皮,卑微,渺小却又渴望幸福,第二句将人间情事比作麻雀,表明人间的美好爱情于自己只是倏忽而逝0内心充满了遗憾。联系作者的生活背景,不难发现,她出生于一个农民之家,出生时因缺氧造成脑瘫,19 岁嫁人,这段婚姻除了给她带来一个儿子外,并没有让她体味到家庭的幸福。而她丈夫对她的长期冷漠,有时甚至殴打,这导致了余秀华心中对美好的事物的渴望。我想,她知道这人间情事对她来说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了,但她选择用她的笔写下内心的感受和期许,也不失为种解脱的方式。
因为出生时倒产,缺氧造成的行动不便,诗人被困在沉重的肉身中,身体与灵魂之间的不平衡,让她时常在人间处于一种“摇摇晃晃”的状态。深与浅,是余秀华行走的脚步。深一脚,浅一脚,走不出泥泞,荒芜,和响着蛙声的横店村。这个世界在她的视线中摇晃,让一切事物的被欣赏,被接纳,都变得“提心吊胆”。我们似乎可以看到诗人急迫而缓慢的速度,看到她奋力表达却只有寥寥数语的遗憾,诚如她所言:
“当我最初想用文字表达自己的时候,我选择了诗歌。因为我是脑瘫,一个字写出来也是非常吃力的。它要我用最大的力气保持身体平衡,并用最大的力气左手压住右腕,才能把一个字扭扭曲曲地写出来,而在所有的文体里,诗歌是字数最少的一个。”
读她的诗歌,我能看到她对美丽的几乎是病态的渴望,和渴望背后那时而露骨,时而隐匿的卑微;看到孩童与哲人并存的表达语境——而这正是浅陋和深刻之交相进行——我认为这是余秀华诗歌最大的特殊性。本文将通过文本细读的方式,解读余秀华诗歌中的深与浅,以及之所以如此所暗含的心理原因。
关键词:余秀华 诗歌 浅与深
(一)浅
此“浅”包涵两个方面,一是表达的直白浅陋,过分接近生活。一是与“深”形成张力的浅显用词用句,使诗歌明明一看即知,却在意义的机理层面蕴涵着层峦叠嶂的深意,有如自然与上帝赐予的生命启示。
关于表达,余秀华像一个急于说出什么的孩童,又像一个村口晒太阳的老妪:短句,絮语,生活中的聊天语气俯拾皆是。大概由于她从未离开过横店村,从未离开日日相伴家门口的池塘,村庄,麦田和青蛙,所以她贪婪地汲取目之所急的那极为有限的生活的养分,在池塘和蛙鸣里寻找微光。“巴巴地活着,每天打水,煮饭,按时吃药。阳光好的时候,就把自己放进去,像放一块陈皮。茶叶轮换着喝:菊花,茉莉,玫瑰,柠檬。”(《我爱你》),“昨天我就看见瘦骨嶙峋的奶奶,身上的皮,能拉很长。”(《河床》)“我想起有多少日子耽于薄酒,那时候它歪着头看着我,我踹它:你这死物。”(《清晨狗吠》)“两支烟蒂留在地板上了,烟味还没有消散。还没有消散的是他坐在高板凳上的样子,翘着二郎腿,心不在焉地看一场武术比赛。”(《一个男人在我的房间里呆过》)“我也不知道我这把年纪了,还适不适合穿这样的花裙子。但我很认真地穿它,还担心很快,就把它的颜色穿掉了。”(《这一天,我失语了》)“有风和无风,它们的样子是差不多的。我更喜欢它们有风的时候,一片叶子会撞到另一片叶子,一群叶子会撞到另一群叶子。”(《屋后几棵白杨树》)“第二次,他把它举到了齐腰的高度,滑了下去。他骂骂咧咧,说去年都能举到肩上,过了一年就不行了?”(《一包麦子》)“提竹篮过田沟的时候,我摔了下去。一篮草也摔了下去。当然,一把镰刀也摔下去了。”(《下午,摔了一跤》)“我的嘴 也倾斜,这总是让人不快(”《与一面镜子遇见了》)“喂猪,喂鸡,喂狗。她坐在门槛上扒饭,热气飘忽。她看不见,她把掉在地上的饭粒捡起来,喂进嘴里。”(《屋顶》)等等。
这些句子从生活中而来,没有经过艺术处理就被镌刻进诗里。它“浅”得天真,委屈,仿佛不愿多想,急于倾诉出苦难一般。一只讨厌的狗,一个心不在焉的男人,举不起重物的父亲,奶奶的肉皮,摔下去的一篮草和一把镰刀,镜子里我嘴眼歪斜。这些直白的语言和生活化的意象,使余诗与她本人无限接近,也让她的诗歌掺杂了太多与诗意无关的东西:仿佛她当真并不渴望写诗,只是在一排排句子里,记录一些命中注定的孤独和悲伤,无力和追逐。鉴于诗人的脑瘫患者身份,一些读者便妄下论断:可能她对世界的理解能力还是浅显了一些,对语言的操控还是力不从心了一些。然而仅把诗歌中的浅显,简陋,择出来看,就会得知并非如此,拥有真正伤痛体验的人,才能把生活中所经历的,不加修饰,大胆放入他们的作品当中去:因为他们知道这比诗意的堆积更有力量,知道书写的意义不在于表达形式的优美,而在于喷发而出情感与内容。李敬泽曾说:“文学,从本质上说,和高雅体面没多大关系。文学和诚恳忠直有关系,和人的眼泪,痛苦有关系,和人在梦想和困境中的奋斗以及人在生命中所经历的一切有关系。这一切不一定是高雅的,不一定是体面的,一个人在疼痛的时候体面吗?一个人锥心刺骨地哭泣时高雅吗?所谓文学性,根本的前提是众生平等,忠直地容纳尽可能广博的人类经验。”这正是为余秀华诗歌中的这一部分“浅”做出了很好的解释。
关于一看即知却蕴含丰富内涵的部分。余秀华在生活的困苦中打磨出月光,明亮皎洁,直穿透云层而来,被她的万千读者遇见,然后吸吮其哲理性的养料。这些哲理是用浅显易懂的语句书写与传达的,却几乎一语道出真相。“说起人生,我们面红耳赤,而爱情一直是一个附加话题,有深重的中药味。”(《无以为继》)“昨夜奶奶死去,昨天奶奶没有吃饭,昨天男人被抓去了监狱,昨天邻居的牛把一个孩子的肚皮挑破。昨天,仿佛不曾到来。”(《屋顶》)“我想过你衰老的样子,但还是,出乎意料。”(《不再归还的九月》)“但在这个简陋的房间里,我想起有玫瑰在呢,总是莫名欢喜。”(《水瓶》)“他们在诗句里把词语搬来搬去,把一个人对世界的看法搬来搬去。我以为,划过一条小河,在村庄里散步,就够了。”(《潜伏》)“总是想醉酒,以此模糊世界的倾斜,或是自己的倾斜。像是在诗歌里,在词语里起伏,做鬼脸。”(《摇晃》)“我一直是个怀揣泥土的人,遇见你,它就有了瓷的模样。却没有人来告诉我每一条路都是晴朗。”(《微风从我这里经过》)“如果给你寄一本书,我不会寄给你诗歌,我要给你一本关于植物,关于庄稼的,告诉你麦子和稗子的区别。告诉你一棵稗子提心吊胆的春天。”(《我爱你》)“取不到阳台上的内衣,饮食不被计较,青菜上的农药,地沟油,三聚氰胺。比真正的悲伤请多了。”(《一张废纸》)“武术比赛结束,男人起身告辞,我看到两根烟斗只吸了一半就扔了,不由,心灰意冷。”(《一个男人在我的房间里呆过》)“生活让我们都无法走更远的路,连抒情的声音也越来越微弱。”(《我摸到他诗歌里的一团白》)等等。
这些从生活中发掘出的简单言辞,那么接近一些东西,你不知道接近的是什么:深情,真相,还是不可感知?刘年写道:“现在我们的诗歌语言,和我们醉酒时说的,做爱说的,完全在同一体系,亲切,自然,真诚。这也是余秀华诗歌感人的根本原因。”通过细读,窃以为贴近生活,亲切和自然无法成为余诗动人的主要原因,更谈不上根本原因,那是余秀华叙述的方式,但并不是其表达意图。她是“掏出身体里浅显的一部分作为礼物。”作为礼物的那一部分浅显,其实是绳索,是引线,带领你深入到人生与爱情当中,深入到语言无法抵达,深入到有意为之的遮蔽,和故作淡然的愤怒和哀怨——“当今时代,每个人的残缺都有相似之处。”。时间打败了一切,包括最不该被它打败的想象力,遑论其他;玫瑰它一无所有,却能给人安慰;我不想写千篇一律的诗歌,它甚至比不上村落中的流水。与我在一起,你连抽烟都不耐烦,这让我多寂寞啊。
(二)深
余秀华诗歌的“深”,主要体现在深刻的生命意志和对爱情别具一格的深切体验。“生命”与”爱情“是余秀华诗歌包含的两个大的方面,她用奇崛的想象力,触碰到幽深的意识与意识之外。借用李敬泽评村上春树的一句同样适用:“用其,丰富了无数人的自我意识。”以下分而论之。
关于生命意志,余秀华有如下表达:“黄昏的时候,我喜欢一个人在河床上。春风里,一一龟裂的事物,或者一一还原的事物。”(《河床》)这似乎是在表达苍老,经过岁月打磨,肉皮松弛,萎缩,骨骼脆弱,心灵磨损,然而经过一生的经历,那个残破的身躯和心灵,或许才还原出生命的本来面目:仅仅只剩一个内核——有关一生的回忆。“不耐烦的时候,是虚无等一场虚无。就是说果实挂上枝头也被怀疑。何况,来路漫长。”努力争取的一切,不过是虚无一场,就算得到了,也并不相信它的纯粹,何况,经过漫长的等待,早已将我追求的一切变为不得不要的结果。这体现了生命的无奈。仅寥寥数语,可引发无尽的思考。“我有虚幻的美,却有实体的斑。”(《阳光肆意的窗口》)美丽会随时间消逝,而斑驳永存,生命的美好只是暂时,只有与生俱来的伤痛才恒久。“我有月光,我从来不明亮,我有桃花,我从来不打开,我有一辈子浩荡的春风,却让它吹不到我。”我的生命无比丰盛,明媚,可我太寂寞,把这一切都忘了。“一个人的来龙去脉,一些日子的往来,我们说着说着,就离题千里。”记忆里的人与事,从来不是它本来的样子,我们回忆,诉说,最后只能变成一段流言蜚语。这是生命最深重的寂寞,连回忆都离自己而去。
关于对爱别具一格的深切体验,在余秀华的诗歌中也屡屡出现。“你的名字被我咬出血,却没有打开幽暗的封印。”(《你没看见我被遮蔽的部分》)爱和无奈达到了最深的程度,似乎成了一类爱情的象征,卑微,蛮力,无结果。“我只是把流言、诤言都摁紧在胸腔,和你说说西风吹动的事物。最后我会被你的目光蛊惑,掏出我浅显的一部分作为礼物。”(《溺水的狼》)我不动声色,隐藏一切,把明丽和单纯留给你,把浅显的自己赠与你。为了爱你,我宁愿自己是虚假的。这真是别样的深情。“而黄昏欺近,他诗歌里的词语有了时辰感。我说不清楚流泪的原因。生病的左手仿佛牵住了他的衣角。隔着山岚与河流,也不知道一团白从何处来,照亮我的眼泪和无辜。”(《我摸到他诗歌里的一团白》)一种遥远的依赖,内心深处的被理解被懂得,这样的爱更纯粹,是灵魂的交往与对话。如生病的左手牵住了他的衣角,这么的稚嫩,无辜。“轮回到这里,彼此相望,各生慈悲心肠。”历经千帆,然后相遇,对彼此心生怜悯。这是沉重地相爱。“需要多少人间灰尘才能掩盖住一个女子,血肉模糊却依然发出光芒的情谊。”(《你没有看出我被遮蔽的部分》)这种激烈的用词,昭示出一种对命运的反抗,也是绝望地祈求,别再赐予我更多的灰尘吧,我的情意它肮脏卑微,但仍有光芒。
余秀华以其独特的经历与表达营造了一个深浅交替的诗歌语言世界。也同样把她眼中“摇摇晃晃的人间”让我们感受,看见。她的直白,浅陋,她的狡黠,敏锐,深刻,几乎融汇在每一首诗中,触碰到我们的意识,潜意识,也同样让我们触碰到她的生活与伤痛。这是一种非常动人的阅读体验,营造出相互懂得的氛围。而这样氛围的营造,恰是需要“深”与“浅”的双向支撑,我认为这就是余秀华诗歌最大的特殊性与意义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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