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而不明,郁而不发,天下之人,各为其所欲焉,以自为方”的意思是,道理不明确,思路阻滞不通畅,天下人多追求其所好,并把偏执的看法当作完美的方法和论述。
1、出处: 先秦·庄周《庄子·天下》
2、原文:天下之治方术者多矣,皆以其有为不可加矣!古之所谓道术者,果恶乎在?曰:“无乎不在。”曰:神何由降?明何由出?""圣有所生,王有所成,皆原于一。"不离于宗,谓之天人;不离于精,谓之神人;不离于真,谓之至人。以天为宗,以德为本,以道为门,兆于变化,谓之圣人;以仁为恩,以义为理,以礼为行,以乐为和,熏然慈仁,谓之君子;以法为分,以名为表,以参为验,以稽为决,其数一二三四是也,百官以此相齿;以事为常,以衣食为主,蕃息畜藏,老弱孤寡为意,皆有以养,民之理也。古之人其备乎!配神明,醇天地,育万物,和天下,泽及百姓,明于本数,系于末度,六通四辟,小大精粗,其运无乎不在。其明而在数度者,旧法、世传之史尚多有之;其在于《诗》、《书》、《礼》、《乐》者,邹鲁之士、缙绅先生多能明之。《诗》以道志,《书》以道事,《礼》以道行,《乐》以道和,《易》以道阴阳,《春秋》以道名分。其数散于天下而设于中国者,百家之学时或称而道之。
天下大乱,贤圣不明,道德不一。天下多得一察焉以自好。譬如耳目鼻口,皆有所明,不能相通。犹百家众技也,皆有所长,时有所用。虽然,不该不遍,一曲之士也。判天地之美,析万物之理,察古人之全。寡能备于天地之美,称神明之容。是故内圣外王之道,暗而不明,郁而不发,天下之人各为其所欲焉以自为方。悲夫!百家往而不反,必不合矣!后世之学者,不幸不见天地之纯,古人之大体。道术将为天下裂。
不侈于后世,不靡于万物,不晖于数度,以绳墨自矫,而备世之急。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墨翟、禽滑厘闻其风而说之。为之大过,已之大顺。作为《非乐》,命之曰《节用》。生不歌,死无服。墨子泛爱兼利而非斗,其道不怒。又好学而博,不异,不与先王同,毁古之礼乐。黄帝有《咸池》,尧有《大章》,舜有《大韶》,禹有《大夏》,汤有《大濩》,文王有辟雍之乐,武王、周公作《武》。古之丧礼,贵贱有仪,上下有等。天子棺椁七重,诸侯五重,大夫三重,士再重。今墨子独生不歌,死不服,桐棺三寸而无椁,以为法式。以此教人,恐不爱人;以此自行,固不爱己。未败墨子道。虽然,歌而非歌,哭而非哭,乐而非乐,是果类乎?其生也勤,其死也薄,其道大闇觳。使人忧,使人悲,其行难为也。恐其不可以为圣人之道,反天下之心。天下不堪。墨子虽独能任,奈天下何!离于天下,其去王也远矣!墨子称道曰:“昔禹之湮洪水,决江河而通四夷九州也。名山三百,支川三千,小者无数。禹亲自操橐耜而九杂天下之川。腓无胈,胫无毛,沐甚雨,栉疾风,置万国。禹大圣也,而形劳天下也如此。”使后世之墨者,多以裘褐为衣,以屐蹻为服,日夜不休,以自苦为极,曰:“不能如此,非禹之道也,不足谓墨。”相里勤之弟子,五侯之徒,南方之墨者若获、已齿、邓陵子之属,俱诵《墨经》,而倍谲不同,相谓别墨。以坚白同异之辩相訾,以奇偶不仵之辞相应,以巨子为圣人。皆愿为之尸,冀得为其后世,至今不决。墨翟、禽滑厘之意则是,其行则非也。将使后世之墨者,必以自苦腓无胈、胫无毛相进而已矣。乱之上也,治之下也。虽然,墨子真天下之好也,将求之不得也,虽枯槁不舍也,才士也夫!
不累于俗,不饰于物,不苟于人,不忮于众,愿天下之安宁以活民命,人我之养,毕足而止,以此白心。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宋銒、尹文闻其风而悦之。作为华山之冠以自表,接万物以别宥为始。语心之容,命之曰“心之行”。以聏合欢,以调海内。请欲置之以为主。见侮不辱,救民之斗,禁攻寝兵,救世之战。以此周行天下,上说下教。虽天下不取,强聒而不舍者也。故曰:上下见厌而强见也。虽然,其为人太多,其自为太少,曰:“请欲固置五升之饭足矣。”先生恐不得饱,弟子虽饥,不忘天下,日夜不休。曰:“我必得活哉!”图傲乎救世之士哉!曰:“君子不为苛察,不以身假物。”以为无益于天下者,明之不如己也。以禁攻寝兵为外,以情欲寡浅为内。其小大精粗,其行适至是而止。
公而不党,易而无私,决然无主,趣物而不两,不顾于虑,不谋于知,于物无择,与之俱往。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彭蒙、田骈、慎到闻其风而悦之。齐万物以为首,曰:"天能覆之而不能载之,地能载之而不能覆之,大道能包之而不能辩之。"知万物皆有所可,有所不可。故曰:"选则不遍,教则不至,道则无遗者矣。"是故慎到弃知去己,而缘不得已。泠汰于物,以为道理。曰:"知不知,将薄知而后邻伤之者也。"奚髁无任,而笑天下之尚贤也;纵脱无行,而非天下之大圣;椎拍輐断,与物宛转;舍是与非,苟可以免。不师知虑,不知前后,魏然而已矣。推而后行,曳而后往。若飘风之还,若羽之旋,若磨石之隧,全而无非,动静无过,未尝有罪。是何故?夫无知之物,无建己之患,无用知之累,动静不离于理,是以终身无誉。故曰:“至于若无知之物而已,无用贤圣。夫块不失道。”豪桀相与笑之曰:“慎到之道,非生人之行,而至死人之理。”适得怪焉。田骈亦然,学于彭蒙,得不教焉。彭蒙之师曰:“古之道人,至于莫之是、莫之非而已矣。其风囗窢然,恶可而言。”常反人,不见观,而不免于魭断。其所谓道非道,而所言之韪不免于非。彭蒙、田骈、慎到不知道。虽然,概乎皆尝有闻者也。
以本为精,以物为粗,以有积为不足,澹然独与神明居。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关尹、老聃闻其风而悦之。建之以常无有,主之以太一。以濡弱谦下为表,以空虚不毁万物为实。关尹曰:“在己无居,形物自著。”其动若水,其静若镜,其应若响。芴乎若亡,寂乎若清。同焉者和,得焉者失。未尝先人而常随人。老聃曰:“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知其白,守其辱,为天下谷。”人皆取先,己独取后。曰:“受天下之垢”。人皆取实,己独取虚。“无藏也故有余”。岿然而有余。其行身也,徐而不费,无为也而笑巧。人皆求福,己独曲全。曰:“苟免于咎”。以深为根,以约为纪。曰:“坚则毁矣,锐则挫矣”。常宽容于物,不削于人。虽未至于极,关尹、老聃乎,古之博大真人哉! 寂漠无形,变化无常,死与?生与?天地并与?神明往与?芒乎何之?忽乎何适?万物毕罗,莫足以归。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庄周闻其风而悦之。以谬悠之说,荒唐之言,无端崖之辞,时恣纵而不傥,不奇见之也。以天下为沈浊,不可与庄语。以卮言为曼衍,以重言为真,以寓言为广。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而不敖倪于万物。不谴是非,以与世俗处。其书虽环玮,而连犿无伤也。其辞虽参差,而諔诡可观。彼其充实,不可以已。上与造物者游,而下与外死生、无终始者为友。其于本也,弘大而辟,深闳而肆;其于宗也,可谓稠适而上遂矣。虽然,其应于化而解于物也,其理不竭,其来不蜕,芒乎昧乎,未之尽者。
惠施多方,其书五车,其道舛驳,其言也不中。历物之意,曰:“至大无外,谓之大一;至小无内,谓之小一。无厚,不可积也,其大千里。天与地卑,山与泽平。日方中方睨,物方生方死。大同而与小同异,此之谓‘小同异’;万物毕同毕异,此之谓‘大同异’。南方无穷而有穷。今日适越而昔来。连环可解也。我知天之中央,燕之北、越之南是也。泛爱万物,天地一体也。”惠施以此为大,观于天下而晓辩者,天下之辩者相与乐之。卵有毛。鸡有三足。郢有天下。犬可以为羊。马有卵。丁子有尾。火不热。山出口。轮不蹍地。目不见。指不至,至不绝。龟长于蛇。矩不方,规不可以为圆。凿不围枘。飞鸟之景未尝动也。镞矢之疾,而有不行、不止之时。狗非犬。黄马骊牛三。白狗黑。孤驹未尝有母。一尺之棰,日取其半,万世不竭。辩者以此与惠施相应,终身无穷。桓团、公孙龙辩者之徒,饰人之心,易人之意,能胜人之口,不能服人之心,辩者之囿也。惠施日以其知与之辩,特与天下之辩者为怪,此其柢也。然惠施之口谈,自以为最贤,曰:“天地其壮乎,施存雄而无术。”南方有倚人焉,曰黄缭,问天地所以不坠不陷,风雨雷霆之故。惠施不辞而应,不虑而对,遍为万物说。说而不休,多而无已,犹以为寡,益之以怪,以反人为实,而欲以胜人为名,是以与众不适也。弱于德,强于物,其涂袄矣。由天地之道观惠施之能,其犹一蚊一虻之劳者也。其于物也何庸!夫充一尚可,曰愈贵,道几矣!惠施不能以此自宁,散于万物而不厌,卒以善辩为名。惜乎!惠施之才,骀荡而不得,逐万物而不反,是穷响以声,形与影竞走也,悲夫!
3、译文:天下搞学术的人很多,都认为自己的学问达到了顶峰。古代所谓的道述,究意在哪里?回答说:“无所不在。”问:“神由何而降?明从何而生?”回答说:“神圣自有其由来,王业自有其成因,都渊源于一。”
不离根本,称为天人。不离精纯,称为神人。不离本真,称为至人。以天为宰,以德为根本,以道为门径,能够预示变化,称为圣人。以仁布施恩惠,以义作为道理,以礼规范行为,以乐调和性情,温和慈爱,称为君子。以法律为尺度,以名号为标志,以比较为验证,以考核来判断,等级之数像一二三四那样明白,百官以此为序列,以职事为常务,以衣食为主旨,生产储藏,关心老弱孤寡,使其皆有所意养,这是养民的常理。
古代的圣人是很完备的啊!合于神明,效法自然,养育万物,泽及百姓,以天道为根本,以法度为末节,六合通达而四时顺畅,无论小大精粗,其作用无所不在。古时候的道术和法规制度,很多还保存在传世的史书中。保存《诗》《书》《礼》《乐》中的,邹鲁一带的学者和缙绅先生们大都知晓。《诗》用来表达志,《书》用来记载事情,《礼》用来规范行为。《乐》用来调和,《易》用来说明阴阳,《春秋》用来正名分。其散布于天下百设立于中国的,百家之学还常常引用它。
天下大乱,贤王不显,道德分岐,天下人多各得一孔之见而自我欣赏。譬如耳目鼻口,它们各有其功能,但却不能互相通用。犹如百家众技,各有所长,时有所用。虽然如此,但不完备和全面,都是孤陋寡闻的人。割裂天地的完美,离析万物之理,把古人完美的道德弄得支离破碎,很少能具备天地的完美,相称于神明之容。所以,内圣外王之道暗而不明,抑郁而不发挥,天下的人各尽所欲而自为方术。可悲啊!百家各行其道而不回头,必定不能相合。后世的学者,不幸不能见到天地的纯真和古人的全貌,道术将被天下所割裂!
不以奢侈影响后世,不糜费万物,不炫耀礼法,用规矩自我勉励,以应付社会的危难,这是古代道术的内涵之一。墨翟、禽滑厘对这种道术很喜欢,但他们实行得太过分,局限性太大。提倡非乐,主张节用,生不作乐,死不眼丧。墨子倡导博爱兼利而反对战争,主张和睦相处;又好学而渊博,不立异,不与先王相同,毁弃古代的礼乐。
黄帝有《大韶》之乐,尧有《大章》之乐,禹有《大夏》之乐,汤有《大蓡》之乐,文王有《辟雍》武王、周公作《武》乐。古代的丧礼,贵贱有仪法,上下有等级,天子的棺椁七层,诸候五层,大夫三层,士两层。现在墨子独自主张生不歌乐,死不服丧,只用3寸厚的桐木棺而没有椁,作为标准。以此来教导人,恐怕不是爱人之道;自己去实行,实在是不爱惜自己。墨子的学说尽管是成立的,然而应该歌唱而不歌唱,应该哭泣而不哭泣,应该作乐而不作乐,这合乎人情常理吗?生前辛勤劳苦,实行起来简单薄葬,这种主张太苛刻了。使人忧劳,使人悲苦,实行起来是很困难的,恐怕不能够成为圣人之道,违反了天下人的心愿,天下人是不堪忍受的。墨子虽然独自能够做到,但对天下的人却无可奈何!背离了天下的人,也就远离了王道。
墨子称道说:“从前禹治理洪水,疏异江河而沟通四夷九州,大川300,支流3000,小河无数。禹亲自持筐操铲劳作,汇合天下的河川,辛苦得连腿上的汗毛都磨光了,风里来雨里去,终于安定了天下。禹是大圣人,为了天下还如此劳苦。”从而使后世的墨者,多用兽皮粗布为衣,穿着木屐草鞋,白天黑夜都不休息,以自苦为准则,并说:“不能这样,就不是禹之道,不足以称为墨者。”
墨翟、禽滑厘的用意是很好的,具体做法却太过分。这将使后世的墨者,以极端劳苦的方式互相竞进。这种做法乱国有余,治国不足。尽管如此,墨子还是真心爱天下的,这样的人实在是难以求得,即使辛苦得形容枯槁也不舍弃自己的主张,真是有才之士啊! 不为世俗牵累,不用外物矫饰,不苛求于人,不与众人发生矛盾,希望天下安宁使人民活命,生活上以饱暖为满足,以此来表白心愿,这是古代道术的内涵之一。宋鈃、尹文对这种道术很喜欢,制作了形状像华山一样的帽子以表示上下均平主张,应接万物以不带偏见为先;谈论内心的思维,称之为心理活动,以柔和的态度投合别人的喜欢,以调和天下,希望树立上述主张作为行动的主导思想。受到欺侮不以为耻辱,调解人民的争斗,禁止攻伐平息干戈,将天下从战火中拯救出来。用这种主张周行天下,但他们仍然不停地对劝说,所以说人们都讨厌而他们还是硬要宣扬自己的主张。
尽管如此,他们还是替别人考虑得太多,为自己打算得太少,说:“我们只想要5升米的饭就够了。”不仅先生们吃不饱,弟子们也常常处在饥饿之中,但他们仍然不忘天下,日夜不休,说:“君子不苛刻计较,不使自身被外物所利用。”认为对天下没有益处的,与其提示它不如禁止它。以禁攻息兵为外在活动,以清心寡欲为内在修养,无论从大的方面说还是从细微的方面说,他们的所为也就到些为止了。
公正而不阿党,平易而无偏私,排除主观的先入之见,随物变化而不三心二意,没有顾虑,不求智谋,对万物毫无选择地随顺,和它一起变化,这是古代道术的内涵之一。彭蒙、田骈、慎到对这种道术很喜欢,以齐同万物为首要,说:“天能覆盖万物却不能承载,地能承载万物却不能覆盖,大道能包容万物却不能分辨。”知道万物都有所能,有所不能,所以说:“选择则不普遍,教导则有所不及,大道则无所遗漏。”
所以慎到抛弃智慧去除己见而随任于不得已,听任于物作为道理,他说:“强求知其所不知,就会为知所迫而受到损伤。”随便任用人,而讥笑天下推崇贤人;放任不羁不拘形迹,而非议天下的大圣。刑罚之轻重,随着事态的发展而相应地变化,抛弃了是非,才可以免于刑罚。不依赖智巧谋虑,不瞻前顾后,巍然独立。推动而往前走,拖拉而向后退,像飘风的往返,像羽毛的飞旋,像磨石的转动,完美而无错,动静适度而无过失,未曾有罪。这是什么原因,没有知觉的东西,就不会有标榜自己的忧患,不会有运用智谋的牵累,动静合于自然之理,所以终生不会受到毁誉。所以说:“达到像没有知觉的东西就行了,不需要圣贤,土块不会失于道。”豪杰们相互嘲笑他说:“慎到的道对活人没有用而只适用于死人,实在怪异。”
田骈也是这样,受学于彭蒙,得到不言之教。彭蒙的老师说:“古时候得道的人,达到了无所谓是非的境界。他们的道术像风吹过一样迅速,怎么能够用语言表达出来呢?”常常违反人意,不受人们所尊敬,仍不免于随物变化。他们所说的道并不是直正的道。然而,他们都还大概地听闻过一点道。
以无形无为的道为精微,以有形有为的物为粗鄙,以积蓄为不足,恬谈地独自与神明共处,这是古代道术的内涵之一。关尹、老聃对这种道术很喜欢,主张建立在常无与常有的基础上,以太一为核心,以柔弱谦下为外表, 以空虚不毁伤万物为实质。
关尹说:“自己不存私意,有形之物各自彰显。动如流水,静如平镜,反应如回响。忽然如无有,寂静如清虚。相同则和谐,有得则有失。未曾争先而常常随顺别人。”
老聃说:“知道雄强,持守雌柔,愿成为天下的沟壑;知道明亮,持守暗昧,愿成为天下的山谷。”人人都争先,独自甘愿居后,说承受天下的垢辱;人人都务实,独自甘愿守虚,不使敛藏所以有余,多如高山堆积。他立身行事,从容不迫,无为而嘲笑机巧;人人都求福,独自甘愿委曲求全,说姑且免于受罪。以深藏为根本,以俭约为纲纪,说坚硬的易于毁坏,锐利的易于挫折。常常宽容待物,从不侵削别人,可以说达到了顶点。
关尹、老聃啊!真是古代的博大真人!
寂寞无形,变化无常,死死生生,与天地并存,与神明同往!茫然何往,忽然何去,包罗万物,不知归属,这是古代道术的内涵之一。庄子对这种道术很喜欢,以虚远不可捉模的理论,广大不可测度的言论,不着边际的言辞,放纵而不拘执,不持一端之见。认为天下沉浊,不能讲庄重的话,以危言肆意推衍,以重言体现真实,以寓言阐发道理。独自与天地精神往来而不傲视万物,不拘泥于是非,与世俗相处。他的书虽然奇伟却宛转随和,言辞虽然变化多端却奇异可观。他内心充实而思想奔放,上与造物者同游,下与忘却死生不分终始的人为友。他论述道的根本,博大而通达,深广而畅达;他论述道的宗旨,和谐妥贴而上达天意。然而,他对于事物变化的反应和解释,没有止境,不离于道,茫然暗昧,未能穷尽。
惠施的学问广博,他的书多达五车,道术杂乱无章,言辞多有不当。他分析事物之一,说:“大到极点而没有边际的,称为‘大一’;小到极点而没有内核的,称为‘小一’。没有厚度,不可累积,但能扩大到千里。天和地一样低,山和泽一样平。太阳刚刚正中的时候就偏斜,万物刚刚生出就向死亡转化。大同和小同相差异,这叫‘小同异’;万物完全相同也完全相异,这叫‘大同异’。南方既没有穷尽也有穷尽,今天到越国去而昨天已来到。连环可以解开。我所知的天下的中央,在燕国之北越国之南。泛爱万物,天地合为一体。”
惠施认为这些是大道理,炫耀于天下而引导辩士,天下的辩士也乐于和他辩论。鸡蛋有毛;鸡有三只脚;郢都包有天下;犬可以变为羊;马有卵;青蛙有尾巴;火不热;山有口;车轮不着地;眼睛看不见东西;物指的概念不相称,相称也没有止境;龟比蛇长;矩不方,规划出的不圆;凿孔不能围住榫头;飞鸟的影子未曾移动;疾飞的箭头有不走也有不停的时候;狗不是犬;黄马、骊牛是三个;白狗是黑的;孤驹不曾有母;一尺长的木棍,每天截掉一半,永远也截不完。辩士们用这些辩题与惠施相辩论,终身无穷。 桓团、公孙龙这些好辩之徒,迷惑人心,改变人意,能够用口舌战胜人,却不能服人之心,这是辩者的局限。惠旆每天靠他的智慧与人辩论,专门和天下的辩士一起制造怪异之说,这就是他们的根本。
然而惠施口若悬河,自认为最能干,说天地果真就伟大吗!惠施有雄心而没有道术。南方有个名叫黄缭的怪异之人,问天地为什么不坠不陷,风雨雷霆是怎么回事。惠施毫不推辞地接受提问,不加思索地应对,广泛解说天地万物,滔滔不绝,没完没了,还嫌说得太少,又增加了一些怪异的说法。把违反人之常情的事说成是真实的,想通过辩赢别人而获取名声,所以与众不合。轻视道德修养,努力追逐外物,他走的是歪门邪道。从天地之道来看惠施的才能,他就像一只蚊虫那样徒劳。对于万物有什么用处!做为一家之说还可以,如果能进一步奠崇大道,那就差不多了!惠施不安于道,分散心思于万物而乐上不疲,终于以善辩出名。可惜啊!惠施的才能,放荡而不行于正道,追逐万物而不知回头,这就像用声音去追逐回响,用形体和影子况走一样。可悲啊!
中国古典文学�
章启辉
文学是用语言塑造形象反映社会生活的一种语言艺术,是文化中极具强烈感染力的重要组成部分。中国古典文学是中国文学史上闪烁着灿烂光辉的经典性作品或优秀作品,它是世界文学宝库中令人瞩目的瑰宝。中国古典文学有诗歌、散文、小说以及词、赋、曲等多种表现形式,在各种文体中,又有多种多样的艺术表现手法,从而使中国古典文学呈现出多姿多彩、壮丽辉煌的图景。几千年来,中国传统文化养育了中国古典文学,中国古典文学又大大丰富了中国传统文化,使传统文化更具有深刻的影响力。
一、《诗经》与先秦散文�
《诗经》是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编成于春秋时期,大抵是西周初年至春秋中叶500年间的作品,共305篇,代表了2500多年以前诗歌创作的最高成就。《诗经》里的作品都是合乐的唱词,分属于“风”“雅”“颂”三大部分。风是乐调,国风就是各国土乐的意思,共160篇。《风》、《雅》是反映周朝政治衰乱时期社会生活的作品,又称“变风”、“变雅”。雅本是乐曲名,分“大雅”、“小雅”,是周王朝直接统治地区的音乐,共105篇。颂是赞美诗,是祭祀时的乐曲,有《周颂》《鲁颂》《商颂》三部分,共40篇。�
《诗经》内容非常丰富,分别从不同角度反映了500多年间的社会生活。其内容主要包括以下几个方面:① 记叙了自周始祖后稷出世到武王灭商的许多传说和历史。如大雅中的《生民》《公刘》《绵》《皇矣》《大明》等就是用韵文写的历史。② 反映社会丧乱、描写战争苦难、指责现实。周厉王和周幽王两代政治腐朽,外患严重,因此产生了不少反映统治阶级腐朽、统治者与人民之间矛盾的诗歌。如大雅中的《桑柔》揭示了动乱之中人民流离失所死伤离散的悲惨情景。大雅中的《抑》。则对统治者倒行逆施、百事俱废、只知饮洒作乐的腐朽生活进行无情指责。《小雅·十月之交》列举了周幽王的侫臣皇父等七人的名字,对他们和幽王的“艳妻”褒姒内外勾结、炙手可热的腐败进行了揭露。《小雅·正月》描写了社会不平等现象,诗中指出统治阶级拥有财产,能安逸地生活,一般人却在社会动乱中沦于悲惨境地。《小雅·采薇》描写了周宣王时军士离乡远戍,还乡路上饱受饥寒、痛定思痛的哀情:“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③ 反剥削、反压迫。代表作有魏风中的《伐檀》《硕鼠》,唐风中的《鸨羽》,邶风中的《北风》等。如《伐檀》写道:“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涟猗。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廛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悬)貆兮彼君子兮,不素餐兮。”伐木者整天在河边劳动,却一无所有,而那些“君子”不耕不猎,却是稻谷满仓,猎物满庭。他们对此发出了质问,质问中蕴藏怒火,这种愤怒在《硕鼠》中表现更为强烈。④ 描写爱情和婚姻。这是风诗中占很大比重的部分,其中大多数是歌谣。这些诗歌大多是率真大胆的表白,感情诚挚、热烈、纯朴、健康,反映了恋爱生活里所有的忧喜得失、离合变化,内容很少重复。代表作有《郑风·�兮》《郑风·将仲子》《邶风·静女》《召南·野有死》《郑风·溱洧》《陈风·泽陂》《唐风·葛生》《周南·卷耳》《卫风·伯兮》《秦风·晨风》《王风·君子于役》等,有的表达了男女相会的自由纯真,有的描写了失恋、单恋、相思的痛苦,有的则表现了反抗父母的束缚。如《静女》写道:“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悦)怿女美。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这首诗描写一对情人约在城隅幽会,男子来到时,他的爱人却故意躲了起来。他久等不见,急得“搔首踟蹰”。等到他发现爱人已依约来了,而且满怀深情送给他一把红嫩的草儿,就欣喜异常。他觉得那草儿“洵美且异”,因为那是心爱的人所赠,诗里的人活泼天真,诗里的情缠绵深厚,用自然纯朴的语言表达了男女恋爱的情趣。⑤描写劳动情景。《诗经》里很多作品是描写劳动人民劳动情景的诗。如《庸阝风·桑中》、《唐风·采芩》、《邶风·谷风》、《豳风·伐柯》、《周南·芣苢》等。有些诗是劳动时所唱的歌谣,能使读者感受到劳动的欢乐,引起丰富的想象;有的也写到了劳动的艰苦和繁忙;还有的记叙了贵族强迫奴隶干繁重劳动的情形。《诗经》里还有许多贵族阶级的作品。
《诗经》在艺术创作上很有特色。首先,《诗经》里的作品多方面描写了现实生活,表现了不同阶层人民在现实生活中的各种感受,真实地反映了现实生活,这是它的一大特色。后世作家每当反对诗歌脱离社会生活的倾向时就会以《诗经》作榜样。其次,《诗经》大量运用了比、兴手法,取得了显著的艺术效果。“比”是比喻和比拟,诗中用“柔荑”比手,用“玉”比美人,都是明喻,《魏风·硕鼠》比剥削者为鼠,是以人拟物。“兴”是“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辞”,它是一首诗或一章诗的发端。如《秦风·蒹葭》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的清秋萧瑟景象为起兴,引起下文,使诗歌更加曲折委婉。比兴手法的运用大大增强了诗歌的艺术感染力和丰富了诗歌的艺术境界,这种表现手法一直被我国古代诗歌创作所继承和发展。其三,《诗经》在结构形式上也很有特色,最突出的是重章叠句。重章有时表示事物进展的程度和顺序。如《王风·采葛》第一章是“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第二、三章“采葛”改为“采萧”、“采艾”,“三月”改为“三秋”、“三岁”。重章叠句更增强了诗歌的音乐性和节奏感,也更好地表达了诗人的感情,使人读之余味无穷。其四,《诗经》在体裁上也颇具特色。《诗经》多是四言一句,隔句用韵,但并不拘泥,且富于变化。后世的赋就多受《诗经》影响。除赋以外、颂、赞、碑、谏、箴、铭等韵文,一般都用四言句,也多受到《诗经》影响。�
春秋战国时期,是一个社会发生急剧变化的时代,此一时期,在中国文学史上占有重要一席之地的即是先秦散文。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文化氛围促进了文学的繁荣,也迎来了文化光辉灿烂的时代,尤其是儒、墨、道、法几家学说,奠定了中国传统文化的基础。
先秦散文主要可分为历史散文和诸子散文。就大体情况而言,历史散文主要是叙事的,诸子散文主要是说理的。历史散文有《春秋》《左传》《战国策》《国语》等。《春秋》是孔子编订的战国最早的一部编年史。记叙了从鲁隐公元年(前722)至哀公十四年(前480)这242年间的各国大事,孔子还按照他自己的观点对那些事件作了一些评断,选择了他认为恰当的字来暗寓褒贬之意,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微言大义”。《左传》仿照其体例,顺着隐、桓、庄、闵、僖、文、宣、成、襄、昭、定、哀12个鲁国君主的序次进行记载,全书30卷,详细记叙了春秋时代各国的政治、外交、社会事件以及某些代表人物的活动。从文学角度来看,它有很高的艺术成就。创造了多样的精密的篇章结构和富有魅力的文学语言,生动描绘了一系列人物形象,尤其擅长以委曲尽致的笔调来写复杂的战争事件。如写齐鲁长勺之战、晋楚城濮之战,秦晋肴阝之战、晋楚必阝之战,均是情节紧张而极富戏剧性,成为后世叙事散文的典范。《战国策》亦称《国策》,传为战国时期各国史官或策士辑录。西汉时,经刘向整理,编为33篇。主要记叙了当时谋臣、策士游说各国或相互辩论时所提出的政治主张和斗争策略。其间有传记、故事、论辩、书信,反映了当时各国间尖锐而复杂的政治斗争,是先秦继《春秋》《左传》之后又一部著名历史散文。在艺术创作上,较之《左传》又有发展,常在复杂的政治事件中生动描绘人物言行,刻画出不少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和写出不少情节曲折的故事。如《冯谖客孟尝君》《荆轲入秦》《触詟说赵太后》、《苏秦始将连横》等均为脍炙为口的名篇。此书尤重语言艺术,大量运用了夸张、比喻。排比等艺术手法,并杂以寓言故事,呈现出一种“敷张扬厉”“辩丽恣肆”的鲜明特色。《国语》共21卷,据说为左丘明所作。这部书有重点地记叙了各国历史中若干事件。文字朴实平易,特点在长于记言,同时也善于描写人物神态。�
诸子散文可分为三个时期:一期是春秋末年和战国初年,主要作品中,《论语》是语录体,《老子》多用韵,它们都词约义丰,《墨子》开始向组织结构严密的论说文形式发展。二期是战国中叶,主要作品有《孟子》、《庄子》,它们的文辞比前一个时期繁富,说理也畅达。三期是战国末期,主要作品有《荀子》、《韩非子》等。诸子散文中有代表性的文章均逻辑谨严,分析深入、文辞绚丽,达到了很高成就。诸子散文中有些文字一是以表现人物性格、描写人物行为见长,使人读了如见其人的音容笑貌。《论语》《孟子》中这类文字较多,《墨子》里的《公输》也属这类。如《论语》里写孔子门徒子路,写出了他的直率、鲁莽、刚烈的性格;写颜渊写出了他沉默好学和安贫乐道。《论语》中形象性地句子也很多,如“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雕也”“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等。二是多采用含义深刻的寓言故事形象地阐明理论。《庄子》在这方面的成就最为突出。《庄子》中有所谓“寓言”“重言”“卮言”。庄周认为世人都“沉浊”,不可以“庄语”,故以“谬悠之说,荒唐之言,无端崖之词”的“寓言”“重言”来表达他的思想。寓言包括一些神话式的幻想故事和通常说的寓言;重言是引证一些历史故事和古人的话;卮言是抽象的理论。《庄子》艺术上的成就首先在于它富有浪漫主义色彩和浓郁的诗意。如《逍遥游》开头写“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它一开头就说天地的广大,写鲲鹏的任意变化遨游。写出了一个十分开阔的意境。在艺术上,后世许多诗人和散文家都爱学习《庄子》的风格和技巧。它那些想象丰富的寓言和重言给后世文学家无穷启发。三是重在抽象分析。同时也富有文采,如《荀子》《韩非子》。《荀子》中的《劝学》《天论》《性恶》善以说理见长,议论风生,沉着浑厚;《韩非子》中的《五蠹》《孤愤》《说难》均风格峻峭犀利,论理精细周密。它们都给后世散文以重要影响。�
二、楚辞汉赋�
辞赋是中国古代文学样式之一。辞因产生于战国楚地而称楚辞;赋即铺陈之意,以“铺采摛文”“直书其事”为特点。两者都兼有韵文和散文的性质,是一种半诗半文的独特文体。结构宏大,辞藻华丽,讲究文采、韵律,常用夸张、铺陈的手法。�
《楚辞》是战国时代以屈原为代表的楚国人创作的文学作品。汉成帝时,刘向将屈原、宋玉、唐勒、景差以及西汉贾谊、淮南小山、东方朔、庄忌、王褒等和他自己的辞赋汇为一集,共16篇,定名为《楚辞》。《楚辞》中以屈原作品最多,质量最高,他的《离骚》是楚辞的代表作,后人故又称楚辞这种文体为“骚体”。�
《离骚》是屈原(约前340~前277)的代表作,是我国古代最长的一首抒情诗,共373句,2490字。这是一部浪漫主义杰作,在这首诗中,诗人以崇高理想和炽热的感情,迸发出了异常灿烂的光彩。�
《离骚》可分为八个部分。第一部分叙述屈原的家世、出生和他自幼的抱负;第二部分写他在政治上的遭遇;第三部分写他遭受迫害以后的心情,表示他坚持理想,至死不屈;第四部分写女媭劝他不必“博謇好修”,他就向传说中的古帝重华陈辞,正面说出了他的政治理想;第五部分写他在心情抑郁,无可告愬之下,幻想上天入地,寻求了解他的人;第六部分写他的矛盾心情:他问灵氛和巫咸,冀求得到指引,灵氛劝他离开楚国,巫咸劝他留下来再作打算,但环顾楚国政治情形,却又使他失望;第七部分写他幻想离开楚国远游,但终于依恋不舍;第八部分是“乱辞”,表示要以死来殉他的理想。�
《离骚》表现了诗人眷念祖国和热爱人民的胸怀,屈原是一个伟大的爱国诗人,有着宏伟的抱负。他想刷新政治,挽救楚国的危亡,还想让楚国强大起来,从而实现中国的统一。《离骚》还表现了诗人坚持理想、憎恶黑暗、嫉恶如仇的精神。但楚王灵修昏庸糊涂,听信了“党人”谗言,流放了屈原并导致了楚国的衰危。诗人在既不能改变楚国面貌,又不能改变自己的矛盾中,选择了以身殉自己理想的道路。《离骚》闪耀着震撼人心的理想主义光彩。�
《离骚》艺术上有着极高成就。首先,整部作品都具有强烈的浪漫主义色彩,在后半部分,这种色彩更为浓烈。诗中采用了大量“比兴”手法,但它和《诗经》中的“比兴”有所不同,它不是单纯的比喻,它所用来比喻的形象中,包含了一种幽远的意境:“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汩余若将不及兮,恐年岁之不吾与。朝搴阝比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不吾知其亦已兮,苟余情其信芳。”诗人在作品里写他对于种种香草幽花的癖爱,这是用来比喻他的志洁行芳,人们在读到这些诗句时,不只是感受到花草的色和香,更重要的是觉得被一种深远的意境吸引住了。“江离”“辟芷”“秋兰”“芰荷”“芙蓉”,这些生长在水国深岩的幽花香草,本来容易把人们的心情引到奇丽的幻想境界。诗人用它们来象征高洁的品德,披戴着它们。就是象征他的被服德义。这就写出了诗人高洁动人的形象。其次,《离骚》最重要的艺术特色还在于诗人的笔锋下,大量出现神话传说、历史人物、日月风云、山川流沙等,构成了一幅异常雄奇壮丽的完整图画。如诗人写他的理想不能实现而又无人能了解他,在无可奈何的情绪下,幻想驾着鸾凰、凤鸟,乘风飞上天空,寻天帝去倾诉:“朝发韧于苍梧兮,夕余至乎县圃;欲少留此灵琐兮,日忽忽其将暮。吾令羲和弭节兮,望崦嵫而勿迫;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饮余马于咸池兮,总余辔乎扶桑;折若木以拂日兮,聊逍遥以相羊。前望舒使先驱兮,后飞廉使奔属;鸾皇为余先戒兮,雷师告余以未具。吾令凤鸟飞腾兮,继之以日夜;飘风屯其相离兮,帅云霓而来御;纷总总其离合兮,斑陆离其上下。”这一段写的意境极其开阔宏伟。诗人幻想他早晨离开南方的苍梧,日落以前就到了西北的昆仓山上。他还叫太阳神缓辔徐行,要趁日落以前去“上下求索”。他在太阳沐浴的咸池饮马,在太阳所经的扶桑歇息。跟随他的有月神、风神、鸾凰、雷师等大群神物,声势十分煊赫。此外,《离骚》诗句形式错落有致,还设有主客问答和大段铺张描写,大多四句一章,字数不等,亦多偶句,形成了错落中见整齐,整齐中又富有变化的特点,对后世辞赋产生了巨大影响。�
屈原除了《离骚》外,还有许多优秀作品,如《九章》《九歌》《天问》等。�
汉赋其主要特点是铺陈写物,不歌而诵,是中国古代特有的一种文学体裁。汉赋代表作家在汉初主要有贾谊、枚乘。贾谊(前201~前169),洛阳人。代表作有《鵩鸟赋》《吊屈原赋》。贾谊继承了屈原骚体赋风格。他的《吊屈原赋》即是拿屈原的遭遇来比自己。《鵩鸟赋》抒发了他怀才不遇的不平情绪和不妥协精神。他的赋趋向散体化,大量使用了四字句,体现出楚辞向新体赋过渡的痕迹。汉初赋家,除贾谊外数枚乘最重要。枚乘主要活动时期是汉文帝和景帝两代。《汉书·艺文志》有枚乘赋九篇,今传赋三篇,《七发》是他的代表作。《七发》借楚太子和吴客的问答构成八段文字。作品假设楚太子有病,吴客往问谈话,指出楚太子病根在生活腐化、贪图安逸,此病非药能治。吴客巧妙地叙说音乐、饮食、车马、宫苑、田猎、观涛等事,目的在用“要言妙道”转移楚太子的兴趣。枚乘是宫廷文人,对宫廷生活很熟悉,所以能把事实道理说得很明白中肯。《七发》在艺术上善用形象比况,铺张特色鲜明。如写涛的形状一节:“其始起也,洪淋淋焉,若白鹭之下翔;其少进也,浩浩 ,如素车白马帷盖之张;其波涌而云乱,扰扰焉如三军之腾装;其旁作而奔起也,飘飘焉如轻车之勒兵。”这一段屡用行军作战来比况,把涛的声势写得淋漓尽致。《七发》标志着汉赋的正式形成。后代许多作者模仿《七发》形式,在赋中形成一种主客问答形式的文体,称“七体”,但未有超过《七发》者。汉武帝和汉成帝时代,是汉赋的全盛时期,代表作家有司马相如、扬雄等。司马相如(前179~前118),成都人。代表作有《子虚赋》《上林赋》《长门赋》《美人赋》《大人赋》等。《子虚赋》《上林赋》堆积了许多名词和形容词,很少变化。但有些句子着重在描绘,读起来也浑朴自然。李白读了《子虚赋》,羡慕其中描写的云梦的景色,曾居于安陆(今湖北安陆县北),显然是被司马相如的一些描写所吸引。扬雄(前53~后18),成都人。他生活在汉成帝时代,有人评价他的赋像司马相如。代表作有《甘泉赋》《羽猎赋》《长杨赋》《逐贫赋》等。东汉末年,赋逐渐衰落,有代表性的作品是张衡的《二京赋》《归田赋》。《归田赋》是一篇抒情小赋,一扫汉赋载道,模仿、颂谀旧习,创造出一种淡泊、浪漫、清新的风格,表现了作者在朝政日下的情况下归隐田园的乐趣,对魏晋时期抒情赋的产生有重要影响。�
三、魏晋文学与南朝文论�
东汉末年的黄巾起义摧垮了东汉王朝,代表中小地主利益的曹操、刘备、孙权三分天下。曹操力量最强,在文学方面成就也最大。以“三曹”和“建安七子”为代表的“建安文学”在古代文学史上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所谓“三曹”即指曹操与其子曹丕、曹植;“七子”即指汉末作家孔融、陈琳、王粲,徐干、阮瑀、应玚、刘桢。他们均能文善诗,且与曹氏父子关系密切。建安时期,是我国文学史上一个“俊才云蒸”的时代,大量作家和作品涌现出来,使各种文体都得到了发展,尤其是诗歌方面打破了汉代四百年沉寂的局面。五言诗从这时开始兴盛,七言诗在这时也奠定了基础。历代文学评论家都把建安时期看作文学的黄金时代。�
曹操(155~220),字孟德,沛国谯(今安徽亳县)人,作为杰出政治家、诗人的曹操,开创了建安文学的新局面。曹操的诗大都沿用汉乐府古题,但并不因袭古意,而是继承了汉乐府“缘事而发”的精神,用“乐府题目自作诗”。他的诗歌内容大致可分两大类。一类是抒情诗。抒发了自己的政治理想和抱负,表现他统一中国的雄心壮志。代表作有《短歌行》《龟虽寿》《观沧海》等。《短歌行》中的“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四句,表达了他求贤若渴的心情,历来为人传诵。《龟虽寿》中的“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四句,也是千古传唱。全诗充满了乐观进取精神,虽然他明知人的寿命有限,但他毫不因此而颓丧,他还深信“盈缩之期,不但在天。养颐之福,可得永年”。《观沧海》写出了大海的雄浑壮阔,象征着他自己那叱咤风云的气概,也是写景的传世之作。曹操诗作的思想内容,决定了他作品的艺术特色。他的诗基本上脱胎于汉乐府,但又颇具自己的风格,宋代敖陶孙《诗评》里说他“如幽燕老将,气韵沈雄”。确实,他的诗语言质朴,绝少华美词藻,但却形象鲜明,常具有一种激昂慷慨的悲壮情调,给人以震撼的鼓舞。但他也有思想艺术上不足取的作品。曹操的诗作对建安文学有开风气之先的作用。对后来的新乐府诗也大有启示。�
曹丕(187~226),字子桓,曹操次子,公元220年代汉自立。他虽想效法汉文帝做一个贤明君主,却放弃了抑制豪强的进步政策,他即位的当年,就采用了陈群制定的“九品中正法”,放弃了曹操兼容并包的用人政策。曹丕的政治态度对他的文学创作产生了很大影响。他的诗作中,比较出色的是一些描写男女爱情和离愁别恨之作。如《杂诗》《于清河见挽船士新婚与妻别》《燕歌行》等,都能生动和真实地描摹出游子、思妇们那种缠绵悱恻的感情。其中《燕歌行》尤其著名。诗道:“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群燕辞归鹄南翔,念君客游思断肠。慊慊思归恋故乡,君何淹留寄他方。贱妾茕茕守空房,忧来思君不敢忘。”诗中写一个妇女在不眠秋夜思念远出丈夫的心情。诗的音韵很美,是现存较早的完整的七言诗。对七言诗的创作,曹丕有较大贡献。曹丕还写了一部学术性的文学理论著作——《典论》。《典论·论文》开了文学批评的风气,他强调“文以气为主,气之清浊有体,不可力强而致”,对后来文论有很大影响。�
曹植(192~232),字子建。在建安作家中,历来最受推崇的是曹植。从现存的当时作品看,也以他的为最多,共有诗八十多首及完整和较完整的散文、辞赋约四十余篇。曹植从小就以才华而为父亲曹操赏识,并曾考虑过立他为太子,曹操死后,曹植遭其兄迫害,终于在忧愤中死去。曹植由于出生于战乱年代,又深受曹操影响,所以从青少年时代起,就抱着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同时,他又深受时代风气熏陶,养成了一种放纵不羁的性格,对世俗礼教采取蔑视态度,这种救世济物的理想和恃才傲物的性格贯穿他一生,并成为他作品的基本精神。�
曹植前期作品多数是吐露自己志趣与抱负之作,代表作有《白马篇》《名都篇》《鰕鱼旦篇》《赠白马王彪》等。《白马篇》中“幽并游侠儿”的形象,正是曹植本人政治理想的体现。他把诗中主人公描写成一个怀有高超武艺和忧国忘家的英雄。诗末尾赞扬他:“寄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鰕鱼旦篇》中更是直接抒写自己的抱负:“抚剑而雷音,猛气纵横浮。泛泊徒嗷嗷,谁知壮士忧!”这些豪迈的诗句,都表现了作者积极进取精神。这种开朗乐观的情调,是他前期的诗的特色。�
曹植后期诗作由于生活发生了剧变,曹操死后,他在曹丕的迫害下颠沛流离,生活经验也随之丰富起来了。因此,他这一时期的作品反映生活的深度和广度都比以前大大进步,在艺术上也更为成熟,写出了许多佳作。如《赠白马王彪》《杂诗六首》《泰山梁甫吟》《野田黄雀行》《七哀诗》等。他通过这些诗篇,控诉了曹丕、曹睿等残酷迫害骨肉的罪行,也写出了自己渴望自由和建功立业的信心。最足以代表曹植这个时期的作品是《赠白马王彪》,这首诗是写给他兄弟曹彪的。诗中对曹丕加于他的迫害愤怒抗议:“鸱枭鸣衡軏,豺狼当路衢。苍蝇见白黑,谗巧令亲疏”等佳句是感情愤懑的大声疾呼。诗中不但成功抒发了自己的感情,也生动描绘了路上景色:“踟蹰亦何留,相思无终极。秋风发微凉,寒蝉鸣我侧。原野何萧条,白日忽西匿。归鸟赴乔林,翩翩厉羽翼。孤兽走索群,衔草不遑食。感物伤我怀,抚心长太息!”这段写了他和曹彪分手时四周的景物,呈现出一副秋天原野萧瑟悲凉的情景,抒发了自己悲怆忧愤的心情,达到了情景交融的境界,能深深打动读者,成为传世佳作。曹植后半生尽管处于恶劣环境,但雄心并未衰减,《杂诗六首》等就表现了他渴望献身统一大业的心情:“愿欲一轻舟,惜哉无方舟。闲居非吾志,甘心赴国忧。”曹植诗歌在艺术手法上也富于独创性,历来为评论者推崇。他的诗讲究艺术形式,注意辞藻和对仗,诗中警句常放在篇中或篇末,使全诗生色。他很少用典故和奇字,更没有靠一堆辞藻去掩饰内容的贫乏,他的诗富有生活气息和真情实感。钟嵘说他的诗“骨气奇高,词采华茂”,就是指他的诗具有雄健的笔力,能够在使用美丽的词藻时,保持着浑厚的气象。
�曹植的主要贡献虽在诗歌方面,但他的散文和辞赋也不乏佳作。他的《与杨祖德书》《与吴季重书》都很富于形象,颇能表现自己的性格。《求自试表》和《求通亲亲表》字里行间都流露出愤愤不平和渴望自由的心情。曹植的辞赋抛充了汉赋那种堆砌奇字的积习,用华美而不艰涩的文字抒发真情实感,名篇有《洛神赋》《鹞雀赋》等。�
建安七子中,以王粲的文学成就最高。王粲(177~217),字仲宣。代表作有《七哀诗》、《从军诗》。《七哀诗》真实描写了关中遭受战乱的情形:“路有饥妇人,抱子弃草间。顾闻号泣声,挥涕独不还。未知身死处,何能两相完。”这样动人心魄的诗句,表达了诗人对人民的深切同情。《从军诗》表现了诗人建功立业的理想,历来为人传诵。除了诗以外,王粲还善于作赋,代表作有《登楼赋》等。和王粲齐名的刘桢(170~217),字公干,也以诗歌见长,他的代表作《赠从弟》三首,主要抒写了个人抱负及志趣,尤以二首突出:“亭亭山上松,瑟瑟谷中风。风声一何盛,松枝一何劲。冰霜正惨凄,岁暮常端正。岂不罹凝寒,松柏有本性。”诗中语言简洁,长于比兴。诗中松树形象,正是作者志趣和性格的写照。王粲、刘桢以外的四位作家,应玚和徐干现存作品不多,成就也较差。陈琳和阮瑀则历来以文章著名。孔融在七子中有自己的特色,曹丕评论他的作品“及其所善,扬班俦也”。散文代表作有《荐祢衡表》等。�
魏末多数作品,由于政治上的高压和知识分子逃避现实的倾向,已经不如建安作家那样富有现实性。所以《文心雕龙·明诗》中说:“正始明道,诗杂仙心。何晏之徒,率多浮浅。”但突出的文学家也还是有。嵇康、阮籍即是代表人物。嵇康散文代表作有《与山巨源绝交书》,诗作有《四言十八首赠兄秀才入军》等。阮籍以诗歌见长,代表作为历来传诵的82首《咏怀诗》。�
从西晋建立到东晋灭亡的一百多年间,产生了左思、刘琨、郭璞、陶渊明等一批杰出和优秀的诗人。其中以陶渊明成就最高。�
陶渊明(365~427),字元亮。浔阳柴桑(今江西九江西南)人。青年时代家境贫寒。29岁出任江州祭酒,不久就辞官归隐。十多年后再次出仕,做了80多天彭泽令,因“不愿为五斗米折腰向乡里小儿”,再次辞职归隐,从此“躬耕自资”,直到去世。古代思想家,特别是儒、道两家思想,对陶渊明都有很大影响。但
#能力训练# 导语《天下》的主旨既是《庄子》一书的导言,又是中国最早的哲学史学史。下面是 无 分享的《庄子》:天下原文译文。欢迎阅读参考!
《天下》
题解
《天下》以篇首二字名篇。“天下”指中国的社会。《天下》的主旨既是《庄子》一书的导言,又是中国最早的哲学史学史。
在“天下之治方木者多矣”段中,提出学术问题有道术和方术之分。道术是普遍的学问,只有天人、圣人、神人、至人才能掌握它。学术则是具体的各家各派的学问,这种学问都是各执一偏的片面的学问。在“其明而有数度者”段中,阐述了庄子对儒家学派的看法,认为儒家主要是明传《诗》、《书》、《礼》、《易》、《春秋》的。在“不侈于后世”段中,说明了墨子、禽滑厘的墨家学派的学说。对墨家的非乐、节用、兼爱、节葬以及后期墨者的墨辩都作了充分的肯定和赞同。因为墨家的这些思想与庄子的轻物思想有一致之处。在“不受世俗牵累”段中,介绍了宋钘、尹文的不累于俗、不饰于物、不苟于人、不忮于众的白心的观点。在“公而不党”段中,着重介绍了彭蒙、田骈、慎到的思想。在“以本为精”段中,介绍了关尹、老聃的思想。充分地肯定了他们的道的观点和谦下的处世态度,称他们是古之博大真人。在“惠施多方”段中,叙述了“历物十事”和名家的二十一事的命题,反对了名家的诡辩。庄子在书中虽然也吸收了一些诸如方生方死的对立转化观点,但总体上他是与惠施的观点相反的。
原文
天下之治方术者多矣,皆以其有为不可加矣!古之所谓道术者,果恶乎在?曰:“无乎不在。”曰:神何由降?明何由出?""圣有所生,王有所成,皆原于一。"不离于宗,谓之天人;不离于精,谓之神人;不离于真,谓之至人。以天为宗,以德为本,以道为门,兆于变化,谓之圣人;以仁为恩,以义为理,以礼为行,以乐为和,熏然慈仁,谓之君子;以法为分,以名为表,以参为验,以稽为决,其数一二三四是也,百官以此相齿;以事为常,以衣食为主,蕃息畜藏,老弱孤寡为意,皆有以养,民之理也。古之人其备乎!配神明,醇天地,育万物,和天下,泽及百姓,明于本数,系于末度,六通四辟,小大精粗,其运无乎不在。其明而在数度者,旧法、世传之史尚多有之;其在于《诗》、《书》、《礼》、《乐》者,邹鲁之士、缙绅先生多能明之。《诗》以道志,《书》以道事,《礼》以道行,《乐》以道和,《易》以道阴阳,《春秋》以道名分。其数散于天下而设于中国者,百家之学时或称而道之。
天下大乱,贤圣不明,道德不一。天下多得一察焉以自好。譬如耳目鼻口,皆有所明,不能相通。犹百家众技也,皆有所长,时有所用。虽然,不该不遍,一曲之士也。判天地之美,析万物之理,察古人之全。寡能备于天地之美,称神明之容。是故内圣外王之道,暗而不明,郁而不发,天下之人各为其所欲焉以自为方。悲夫!百家往而不反,必不合矣!后世之学者,不幸不见天地之纯,古人之大体。道术将为天下裂。
不侈于后世,不靡于万物,不晖于数度,以绳墨自矫,而备世之急。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墨翟、禽滑厘闻其风而说之。为之大过,已之大顺。作为《非乐》,命之曰《节用》。生不歌,死无服。墨子泛爱兼利而非斗,其道不怒。又好学而博,不异,不与先王同,毁古之礼乐。黄帝有《咸池》,尧有《大章》,舜有《大韶》,禹有《大夏》,汤有《大濩》,文王有辟雍之乐,武王、周公作《武》。古之丧礼,贵贱有仪,上下有等。天子棺椁七重,诸侯五重,大夫三重,士再重。今墨子独生不歌,死不服,桐棺三寸而无椁,以为法式。以此教人,恐不爱人;以此自行,固不爱己。未败墨子道。虽然,歌而非歌,哭而非哭,乐而非乐,是果类乎?其生也勤,其死也薄,其道大闇觳。使人忧,使人悲,其行难为也。恐其不可以为圣人之道,反天下之心。天下不堪。墨子虽独能任,奈天下何!离于天下,其去王也远矣!墨子称道曰:“昔禹之湮洪水,决江河而通四夷九州也。名山三百,支川三千,小者无数。禹亲自操橐耜而九杂天下之川。腓无胈,胫无毛,沐甚雨,栉疾风,置万国。禹大圣也,而形劳天下也如此。”使后世之墨者,多以裘褐为衣,以屐蹻为服,日夜不休,以自苦为极,曰:“不能如此,非禹之道也,不足谓墨。”相里勤之弟子,五侯之徒,南方之墨者若获、已齿、邓陵子之属,俱诵《墨经》,而倍谲不同,相谓别墨。以坚白同异之辩相訾,以奇偶不仵之辞相应,以巨子为圣人。皆愿为之尸,冀得为其后世,至今不决。墨翟、禽滑厘之意则是,其行则非也。将使后世之墨者,必以自苦腓无胈、胫无毛相进而已矣。乱之上也,治之下也。虽然,墨子真天下之好也,将求之不得也,虽枯槁不舍也,才士也夫!
不累于俗,不饰于物,不苟于人,不忮于众,愿天下之安宁以活民命,人我之养,毕足而止,以此白心。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宋銒、尹文闻其风而悦之。作为华山之冠以自表,接万物以别宥为始。语心之容,命之曰“心之行”。以聏合欢,以调海内。请欲置之以为主。见侮不辱,救民之斗,禁攻寝兵,救世之战。以此周行天下,上说下教。虽天下不取,强聒而不舍者也。故曰:上下见厌而强见也。虽然,其为人太多,其自为太少,曰:“请欲固置五升之饭足矣。”先生恐不得饱,弟子虽饥,不忘天下,日夜不休。曰:“我必得活哉!”图傲乎救世之士哉!曰:“君子不为苛察,不以身假物。”以为无益于天下者,明之不如己也。以禁攻寝兵为外,以情欲寡浅为内。其小大精粗,其行适至是而止。
公而不党,易而无私,决然无主,趣物而不两,不顾于虑,不谋于知,于物无择,与之俱往。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彭蒙、田骈、慎到闻其风而悦之。齐万物以为首,曰:"天能覆之而不能载之,地能载之而不能覆之,大道能包之而不能辩之。"知万物皆有所可,有所不可。故曰:"选则不遍,教则不至,道则无遗者矣。"是故慎到弃知去己,而缘不得已。泠汰于物,以为道理。曰:"知不知,将薄知而后邻伤之者也。"奚髁无任,而笑天下之尚贤也;纵脱无行,而非天下之大圣;椎拍輐断,与物宛转;舍是与非,苟可以免。不师知虑,不知前后,魏然而已矣。推而后行,曳而后往。若飘风之还,若羽之旋,若磨石之隧,全而无非,动静无过,未尝有罪。是何故?夫无知之物,无建己之患,无用知之累,动静不离于理,是以终身无誉。故曰:“至于若无知之物而已,无用贤圣。夫块不失道。”豪桀相与笑之曰:“慎到之道,非生人之行,而至死人之理。”适得怪焉。田骈亦然,学于彭蒙,得不教焉。彭蒙之师曰:“古之道人,至于莫之是、莫之非而已矣。其风囗窢然,恶可而言。”常反人,不见观,而不免于魭断。其所谓道非道,而所言之韪不免于非。彭蒙、田骈、慎到不知道。虽然,概乎皆尝有闻者也。
以本为精,以物为粗,以有积为不足,澹然独与神明居。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关尹、老聃闻其风而悦之。建之以常无有,主之以太一。以濡弱谦下为表,以空虚不毁万物为实。关尹曰:“在己无居,形物自著。”其动若水,其静若镜,其应若响。芴乎若亡,寂乎若清。同焉者和,得焉者失。未尝先人而常随人。老聃曰:“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知其白,守其辱,为天下谷。”人皆取先,己独取后。曰:“受天下之垢”。人皆取实,己独取虚。“无藏也故有余”。岿然而有余。其行身也,徐而不费,无为也而笑巧。人皆求福,己独曲全。曰:“苟免于咎”。以深为根,以约为纪。曰:“坚则毁矣,锐则挫矣”。常宽容于物,不削于人。虽未至于极,关尹、老聃乎,古之博大真人哉!
寂漠无形,变化无常,死与?生与?天地并与?神明往与?芒乎何之?忽乎何适?万物毕罗,莫足以归。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庄周闻其风而悦之。以谬悠之说,荒唐之言,无端崖之辞,时恣纵而不傥,不奇见之也。以天下为沈浊,不可与庄语。以卮言为曼衍,以重言为真,以寓言为广。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而不敖倪于万物。不谴是非,以与世俗处。其书虽环玮,而连犿无伤也。其辞虽参差,而諔诡可观。彼其充实,不可以已。上与造物者游,而下与外死生、无终始者为友。其于本也,弘大而辟,深闳而肆;其于宗也,可谓稠适而上遂矣。虽然,其应于化而解于物也,其理不竭,其来不蜕,芒乎昧乎,未之尽者。
惠施多方,其书五车,其道舛驳,其言也不中。历物之意,曰:“至大无外,谓之大一;至小无内,谓之小一。无厚,不可积也,其大千里。天与地卑,山与泽平。日方中方睨,物方生方死。大同而与小同异,此之谓‘小同异’;万物毕同毕异,此之谓‘大同异’。南方无穷而有穷。今日适越而昔来。连环可解也。我知天之中央,燕之北、越之南是也。泛爱万物,天地一体也。”惠施以此为大,观于天下而晓辩者,天下之辩者相与乐之。卵有毛。鸡有三足。郢有天下。犬可以为羊。马有卵。丁子有尾。火不热。山出口。轮不蹍地。目不见。指不至,至不绝。龟长于蛇。矩不方,规不可以为圆。凿不围枘。飞鸟之景未尝动也。镞矢之疾,而有不行、不止之时。狗非犬。黄马骊牛三。白狗黑。孤驹未尝有母。一尺之棰,日取其半,万世不竭。辩者以此与惠施相应,终身无穷。桓团、公孙龙辩者之徒,饰人之心,易人之意,能胜人之口,不能服人之心,辩者之囿也。惠施日以其知与之辩,特与天下之辩者为怪,此其柢也。然惠施之口谈,自以为最贤,曰:“天地其壮乎,施存雄而无术。”南方有倚人焉,曰黄缭,问天地所以不坠不陷,风雨雷霆之故。惠施不辞而应,不虑而对,遍为万物说。说而不休,多而无已,犹以为寡,益之以怪,以反人为实,而欲以胜人为名,是以与众不适也。弱于德,强于物,其涂袄矣。由天地之道观惠施之能,其犹一蚊一虻之劳者也。其于物也何庸!夫充一尚可,曰愈贵,道几矣!惠施不能以此自宁,散于万物而不厌,卒以善辩为名。惜乎!惠施之才,骀荡而不得,逐万物而不反,是穷响以声,形与影竞走也,悲夫!
译文
天下搞学术的人很多,都认为自己的学问达到了顶峰。古代所谓的道述,究意在哪里?回答说:“无所不在。”问:“神由何而降?明从何而生?”回答说:“神圣自有其由来,王业自有其成因,都渊源于一。”
不离根本,称为天人。不离精纯,称为神人。不离本真,称为至人。以天为宰,以德为根本,以道为门径,能够预示变化,称为圣人。以仁布施恩惠,以义作为道理,以礼规范行为,以乐调和性情,温和慈爱,称为君子。以法律为尺度,以名号为标志,以比较为验证,以考核来判断,等级之数像一二三四那样明白,百官以此为序列,以职事为常务,以衣食为主旨,生产储藏,关心老弱孤寡,使其皆有所意养,这是养民的常理。
古代的圣人是很完备的啊!合于神明,效法自然,养育万物,泽及百姓,以天道为根本,以法度为末节,六合通达而四时顺畅,无论小大精粗,其作用无所不在。古时候的道术和法规制度,很多还保存在传世的史书中。保存《诗》《书》《礼》《乐》中的,邹鲁一带的学者和缙绅先生们大都知晓。《诗》用来表达志,《书》用来记载事情,《礼》用来规范行为。《乐》用来调和,《易》用来说明阴阳,《春秋》用来正名分。其散布于天下百设立于中国的,百家之学还常常引用它。
天下大乱,贤王不显,道德分岐,天下人多各得一孔之见而自我欣赏。譬如耳目鼻口,它们各有其功能,但却不能互相通用。犹如百家众技,各有所长,时有所用。虽然如此,但不完备和全面,都是孤陋寡闻的人。割裂天地的完美,离析万物之理,把古人完美的道德弄得支离破碎,很少能具备天地的完美,相称于神明之容。所以,内圣外王之道暗而不明,抑郁而不发挥,天下的人各尽所欲而自为方术。可悲啊!百家各行其道而不回头,必定不能相合。后世的学者,不幸不能见到天地的纯真和古人的全貌,道术将被天下所割裂!
不以奢侈影响后世,不糜费万物,不炫耀礼法,用规矩自我勉励,以应付社会的危难,这是古代道术的内涵之一。墨翟、禽滑厘对这种道术很喜欢,但他们实行得太过分,局限性太大。提倡非乐,主张节用,生不作乐,死不眼丧。墨子倡导博爱兼利而反对战争,主张和睦相处;又好学而渊博,不立异,不与先王相同,毁弃古代的礼乐。
黄帝有《大韶》之乐,尧有《大章》之乐,禹有《大夏》之乐,汤有《大蓡》之乐,文王有《辟雍》武王、周公作《武》乐。古代的丧礼,贵贱有仪法,上下有等级,天子的棺椁七层,诸候五层,大夫三层,士两层。现在墨子独自主张生不歌乐,死不服丧,只用3寸厚的桐木棺而没有椁,作为标准。以此来教导人,恐怕不是爱人之道;自己去实行,实在是不爱惜自己。墨子的学说尽管是成立的,然而应该歌唱而不歌唱,应该哭泣而不哭泣,应该作乐而不作乐,这合乎人情常理吗?生前辛勤劳苦,实行起来简单薄葬,这种主张太苛刻了。使人忧劳,使人悲苦,实行起来是很困难的,恐怕不能够成为圣人之道,违反了天下人的心愿,天下人是不堪忍受的。墨子虽然独自能够做到,但对天下的人却无可奈何!背离了天下的人,也就远离了王道。
墨子称道说:“从前禹治理洪水,疏异江河而沟通四夷九州,大川300,支流3000,小河无数。禹亲自持筐操铲劳作,汇合天下的河川,辛苦得连腿上的汗毛都磨光了,风里来雨里去,终于安定了天下。禹是大圣人,为了天下还如此劳苦。”从而使后世的墨者,多用兽皮粗布为衣,穿着木屐草鞋,白天黑夜都不休息,以自苦为准则,并说:“不能这样,就不是禹之道,不足以称为墨者。”
墨翟、禽滑厘的用意是很好的,具体做法却太过分。这将使后世的墨者,以极端劳苦的方式互相竞进。这种做法乱国有余,治国不足。尽管如此,墨子还是真心爱天下的,这样的人实在是难以求得,即使辛苦得形容枯槁也不舍弃自己的主张,真是有才之士啊!
不为世俗牵累,不用外物矫饰,不苛求于人,不与众人发生矛盾,希望天下安宁使人民活命,生活上以饱暖为满足,以此来表白心愿,这是古代道术的内涵之一。宋鈃、尹文对这种道术很喜欢,制作了形状像华山一样的帽子以表示上下均平主张,应接万物以不带偏见为先;谈论内心的思维,称之为心理活动,以柔和的态度投合别人的喜欢,以调和天下,希望树立上述主张作为行动的主导思想。受到欺侮不以为耻辱,调解人民的争斗,禁止攻伐平息干戈,将天下从战火中拯救出来。用这种主张周行天下,但他们仍然不停地对劝说,所以说人们都讨厌而他们还是硬要宣扬自己的主张。
尽管如此,他们还是替别人考虑得太多,为自己打算得太少,说:“我们只想要5升米的饭就够了。”不仅先生们吃不饱,弟子们也常常处在饥饿之中,但他们仍然不忘天下,日夜不休,说:“君子不苛刻计较,不使自身被外物所利用。”认为对天下没有益处的,与其提示它不如禁止它。以禁攻息兵为外在活动,以清心寡欲为内在修养,无论从大的方面说还是从细微的方面说,他们的所为也就到些为止了。
公正而不阿党,平易而无偏私,排除主观的先入之见,随物变化而不三心二意,没有顾虑,不求智谋,对万物毫无选择地随顺,和它一起变化,这是古代道术的内涵之一。彭蒙、田骈、慎到对这种道术很喜欢,以齐同万物为首要,说:“天能覆盖万物却不能承载,地能承载万物却不能覆盖,大道能包容万物却不能分辨。”知道万物都有所能,有所不能,所以说:“选择则不普遍,教导则有所不及,大道则无所遗漏。”
所以慎到抛弃智慧去除己见而随任于不得已,听任于物作为道理,他说:“强求知其所不知,就会为知所迫而受到损伤。”随便任用人,而讥笑天下推崇贤人;放任不羁不拘形迹,而非议天下的大圣。刑罚之轻重,随着事态的发展而相应地变化,抛弃了是非,才可以免于刑罚。不依赖智巧谋虑,不瞻前顾后,巍然独立。推动而往前走,拖拉而向后退,像飘风的往返,像羽毛的飞旋,像磨石的转动,完美而无错,动静适度而无过失,未曾有罪。这是什么原因,没有知觉的东西,就不会有标榜自己的忧患,不会有运用智谋的牵累,动静合于自然之理,所以终生不会受到毁誉。所以说:“达到像没有知觉的东西就行了,不需要圣贤,土块不会失于道。”豪杰们相互嘲笑他说:“慎到的道对活人没有用而只适用于死人,实在怪异。”
田骈也是这样,受学于彭蒙,得到不言之教。彭蒙的老师说:“古时候得道的人,达到了无所谓是非的境界。他们的道术像风吹过一样迅速,怎么能够用语言表达出来呢?”常常违反人意,不受人们所尊敬,仍不免于随物变化。他们所说的道并不是直正的道。然而,他们都还大概地听闻过一点道。
以无形无为的道为精微,以有形有为的物为粗鄙,以积蓄为不足,恬谈地独自与神明共处,这是古代道术的内涵之一。关尹、老聃对这种道术很喜欢,主张建立在常无与常有的基础上,以太一为核心,以柔弱谦下为外表,以空虚不毁伤万物为实质。
关尹说:“自己不存私意,有形之物各自彰显。动如流水,静如平镜,反应如回响。忽然如无有,寂静如清虚。相同则和谐,有得则有失。未曾争先而常常随顺别人。”
老聃说:“知道雄强,持守雌柔,愿成为天下的沟壑;知道明亮,持守暗昧,愿成为天下的山谷。”人人都争先,独自甘愿居后,说承受天下的垢辱;人人都务实,独自甘愿守虚,不使敛藏所以有余,多如高山堆积。他立身行事,从容不迫,无为而嘲笑机巧;人人都求福,独自甘愿委曲求全,说姑且免于受罪。以深藏为根本,以俭约为纲纪,说坚硬的易于毁坏,锐利的易于挫折。常常宽容待物,从不侵削别人,可以说达到了顶点。
关尹、老聃啊!真是古代的博大真人!
寂寞无形,变化无常,死死生生,与天地并存,与神明同往!茫然何往,忽然何去,包罗万物,不知归属,这是古代道术的内涵之一。庄子对这种道术很喜欢,以虚远不可捉模的理论,广大不可测度的言论,不着边际的言辞,放纵而不拘执,不持一端之见。认为天下沉浊,不能讲庄重的话,以危言肆意推衍,以重言体现真实,以寓言阐发道理。独自与天地精神往来而不傲视万物,不拘泥于是非,与世俗相处。他的书虽然奇伟却宛转随和,言辞虽然变化多端却奇异可观。他内心充实而思想奔放,上与造物者同游,下与忘却死生不分终始的人为友。他论述道的根本,博大而通达,深广而畅达;他论述道的宗旨,和谐妥贴而上达天意。然而,他对于事物变化的反应和解释,没有止境,不离于道,茫然暗昧,未能穷尽。
惠施的学问广博,他的书多达五车,道术杂乱无章,言辞多有不当。他分析事物之一,说:“大到极点而没有边际的,称为‘大一’;小到极点而没有内核的,称为‘小一’。没有厚度,不可累积,但能扩大到千里。天和地一样低,山和泽一样平。太阳刚刚正中的时候就偏斜,万物刚刚生出就向死亡转化。大同和小同相差异,这叫‘小同异’;万物完全相同也完全相异,这叫‘大同异’。南方既没有穷尽也有穷尽,今天到越国去而昨天已来到。连环可以解开。我所知的天下的中央,在燕国之北越国之南。泛爱万物,天地合为一体。”
惠施认为这些是大道理,炫耀于天下而引导辩士,天下的辩士也乐于和他辩论。鸡蛋有毛;鸡有三只脚;郢都包有天下;犬可以变为羊;马有卵;青蛙有尾巴;火不热;山有口;车轮不着地;眼睛看不见东西;物指的概念不相称,相称也没有止境;龟比蛇长;矩不方,规划出的不圆;凿孔不能围住榫头;飞鸟的影子未曾移动;疾飞的箭头有不走也有不停的时候;狗不是犬;黄马、骊牛是三个;白狗是黑的;孤驹不曾有母;一尺长的木棍,每天截掉一半,永远也截不完。辩士们用这些辩题与惠施相辩论,终身无穷。
桓团、公孙龙这些好辩之徒,迷惑人心,改变人意,能够用口舌战胜人,却不能服人之心,这是辩者的局限。惠旆每天靠他的智慧与人辩论,专门和天下的辩士一起制造怪异之说,这就是他们的根本。
然而惠施口若悬河,自认为最能干,说天地果真就伟大吗!惠施有雄心而没有道术。南方有个名叫黄缭的怪异之人,问天地为什么不坠不陷,风雨雷霆是怎么回事。惠施毫不推辞地接受提问,不加思索地应对,广泛解说天地万物,滔滔不绝,没完没了,还嫌说得太少,又增加了一些怪异的说法。把违反人之常情的事说成是真实的,想通过辩赢别人而获取名声,所以与众不合。轻视道德修养,努力追逐外物,他走的是歪门邪道。从天地之道来看惠施的才能,他就像一只蚊虫那样徒劳。对于万物有什么用处!做为一家之说还可以,如果能进一步奠崇大道,那就差不多了!惠施不安于道,分散心思于万物而乐上不疲,终于以善辩出名。可惜啊!惠施的才能,放荡而不行于正道,追逐万物而不知回头,这就像用声音去追逐回响,用形体和影子况走一样。可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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