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东武吟原文_翻译及赏析

代东武吟原文_翻译及赏析,第1张

主人且勿喧,贱子歌一言。仆本寒乡士,出身蒙汉恩。始随张校尉,召募到河源。后逐李轻车,追虏出塞垣。密途亘万里,宁岁犹七奔。肌力尽鞍甲,心思历凉温。将军既下世,部曲亦罕存。时事一朝异,孤绩谁复论。少壮辞家去,穷老还入门。腰镰刈葵藿,倚杖牧鸡豚。昔如鞲上鹰,今似槛中猿。徒结千载恨,空负百年怨。弃席思君幄,疲马恋君轩。愿垂晋主惠,不愧田子魂。——南北朝·鲍照《代东武吟》 代东武吟 主人且勿喧,贱子歌一言。

仆本寒乡士,出身蒙汉恩。

始随张校尉,召募到河源。

后逐李轻车,追虏出塞垣。

密途亘万里,宁岁犹七奔。

肌力尽鞍甲,心思历凉温。

将军既下世,部曲亦罕存。

时事一朝异,孤绩谁复论。

少壮辞家去,穷老还入门。

腰镰刈葵藿,倚杖牧鸡豚。

昔如鞲上鹰,今似槛中猿。

徒结千载恨,空负百年怨。

弃席思君幄,疲马恋君轩。

愿垂晋主惠,不愧田子魂。 写人 , 人生 , 抒情讽刺 译文及注释

译文

大人啊,请不要这么大声的喝斥我呀,小人有话要说。

我虽出身贫寒,但却被官家征入行伍。

先参加的是张骞将军的队伍,在黄河源头一带征战。

后来又追随李蔡轻车将军,把敌人赶出我们的边塞。

最近的路,我们也走了万里;最安静的年头,也多次奔命。

我们所有的力量都放在了鞍甲上面;我们所有的才思都历尽了严寒酷暑。

但是随着主将的去世,那些旧部即便侥幸没有战死也都如我一样无功而散。

朝廷上的时事,可谓风云变幻;我们的论功行赏还有谁来关注。

年轻力壮的时候离开家乡为国征战,年老体衰、穷困潦倒时才返回家乡,无依无靠。

只能拿着腰镰收割些野菜,;扶著拐杖,放养几只小鸡小猪,勉强填塞饥肠餬口。

想当初我年富力强如鞲上鹰,看现在佝偻虚弱似槛中猿。

我自问平生于国于家无愧,却堪叹落得如此境地。

弃席思念晋文公的珍惜;疲马留恋田子方的收留。

那么也希望大人您像晋文公和田子方一样,君王不忘旧臣,垂怜垂怜小人。

赏析

“东武”,泰山下小山名,在今山东省泰安县。“东武吟”和“泰山吟”、“梁甫吟”同类,是齐地的土风。该篇假托汉朝老军人的自白,来讽谏当时的君主。

诗歌的前半部写老军人对当年战斗生涯的回忆,他南征北战,在戎马倥惚中度过了不平凡的一生。后半部表达他老年遭弃置的愤懑和悲伤:“时事一朝异,孤绩谁复论?”这位当年立马横刀的老英雄,如今不得不“腰镰刈葵藿,倚杖牧鸡屯”。他喟然长叹:“昔如鞲上鹰,今似槛中猿。”这两个截然不同的形象对比,把主人公心灵深处的痛苦展示出来。

这首诗还表现了老军人即使身处逆境,仍思报国的精神。在诗的结尾,他以“弃席”、“疲马”自比,向君主表白心迹,希望老有所用,辞恳情切,令人感动。显然,这位心怀报国之念的老军人形象中也有着怀才不遇的诗人自我。

这首诗意蕴深厚,时空跨度很大。诗歌的感情随着主人公的命运变化,先是慷慨奔放,后是激愤悲怆,显得跌宕起伏,扣人心弦。

鲍照(约415年~466年)南朝宋文学家,与颜延之、谢灵运合称“元嘉三大家”。字明远,汉族,祖籍东海(治所在今山东郯城西南,辖区包括今江苏涟水,久居建康(今南京)。家世贫贱,临海王刘子顼镇荆州时,任前军参军。刘子顼作乱,照为乱兵所杀。他长于乐府诗,其七言诗对唐代诗歌的发展起了很重要的作用。有《鲍参军集》。

鲍照

满城社雨,又唤起无家,一年新恨。花轻柳重,隔断红楼芳径。旧垒谁家曾识,更生怕、主人相问。商量多少雕檐,还是差池不定。谁省、去年春静。直数到今年,丝魂絮影。前身应是,一片落红残粉。不住呢喃交讯,又惹得、莺儿闲听。输于池上鸳鸯,日日阑前双暝。——清代·张惠言《双双燕·满城社雨》

双双燕·满城社雨

满城社雨,又唤起无家,一年新恨。花轻柳重,隔断红楼芳径。旧垒谁家曾识,更生怕、主人相问。商量多少雕檐,还是差池不定。谁省、去年春静。直数到今年,丝魂絮影。前身应是,一片落红残粉。不住呢喃交讯,又惹得、莺儿闲听。输于池上鸳鸯,日日阑前双暝。 咏物 , 写鸟 , 抒怀孤独阮籍推名饮,清风坐竹林。半酣下衫袖,拂拭龙唇琴。一杯弹一曲,不觉夕阳沉。余意在山水,闻之谐夙心。——唐代·孟浩然《听郑五愔弹琴》

听郑五愔弹琴

阮籍推名饮,清风坐竹林。

半酣下衫袖,拂拭龙唇琴。

一杯弹一曲,不觉夕阳沉。

余意在山水,闻之谐夙心。 写人音乐魏公子无忌者,魏昭王少子而魏安厘王异母弟也。昭王薨,安厘王即位,封公子为信陵君。是时范睢亡魏相秦,以怨魏齐故,秦兵围大梁,破魏华阳下军,走芒卯。魏王及公子患之。公子为人仁而下士,士无贤不肖皆谦而礼交之,不敢以其富贵骄士。士以此方数千里争往归之,致食客三千人。当是时,诸侯以公子贤,多客,不敢加兵谋魏十余年。公子与魏王博,而北境传举烽,言“赵寇至,且入界”。魏王释博,欲召大臣谋。公子止王曰:“赵王田猎耳,非为寇也。”复博如故。王恐,心不在博。居顷,复从北方来传言曰:“赵王猎耳,非为寇也。”魏王大惊,曰:“公子何以知之?”公子曰:“臣之客有能深得赵王阴事者,赵王所为,客辄以报臣,臣以此知之。”是后魏王畏公子之贤能,不敢任公子以国政。魏有隐士曰侯嬴,年七十,家贫,为大梁夷门监者。公子闻之,往请,欲厚遗之。不肯受,曰:“臣脩身洁行数十年,终不以监门困故而受公子财。”公子于是乃置酒大会宾客。坐定,公子从车骑,虚左,自迎夷门侯生。侯生摄敝衣冠,直上载公子上坐,不让,欲以观公子。公子执辔愈恭。侯生又谓公子曰:“臣有客在市屠中,愿枉车骑过之。”公子引车入巿,侯生下见其客朱亥,俾倪,故久立与其客语,微察公子。公子颜色愈和。当是时,魏将相宗室宾客满堂,待公子举酒。巿人皆观公子执辔。从骑皆窃骂侯生。侯生视公子色终不变,乃谢客就车。至家,公子引侯生坐上坐,遍赞宾客,宾客皆惊。酒酣,公子起,为寿侯生前。侯生因谓公子曰:“今日嬴之为公子亦足矣。嬴乃夷门抱关者也,而公子亲枉车骑,自迎嬴于众人广坐之中,不宜有所过,今公子故过之。然嬴欲就公子之名,故久立公子车骑巿中,过客以观公子,公子愈恭。巿人皆以嬴为小人,而以公子为长者能下士也。”于是罢酒,侯生遂为上客。侯生谓公子曰:“臣所过屠者朱亥,此子贤者,世莫能知,故隐屠间耳。”公子往数请之,朱亥故不复谢,公子怪之。魏安厘王二十年,秦昭王已破赵长平军,又进兵围邯郸。公子姊为赵惠文王弟平原君夫人,数遗魏王及公子书,请救于魏。魏王使将军晋鄙将十万众救赵。秦王使使者告魏王曰:“吾攻赵旦暮且下,而诸侯敢救者,已拔赵,必移兵先击之。”魏王恐,使人止晋鄙,留军壁邺,名为救赵,实持两端以观望。平原君使者冠盖相属于魏,让魏公子曰:“胜所以自附为婚姻者,以公子之高义,为能急人之困。今邯郸旦暮降秦而魏救不至,安在公子能急人之困也!且公子纵轻胜,弃之降秦,独不怜公子姊邪?”公子患之,数请魏王,及宾客辩士说王万端。魏王畏秦,终不听公子。公子自度终不能得之于王,计不独生而令赵亡,乃请宾客,约车骑百余乘,欲以客往赴秦军,与赵俱死。行过夷门,见侯生,具告所以欲死秦军状。辞决而行,侯生曰:“公子勉之矣,老臣不能从。”公子行数里,心不快,曰:“吾所以待侯生者备矣,天下莫不闻,今吾且死而侯生曾无一言半辞送我,我岂有所失哉?”复引车还,问侯生。侯生笑曰:“臣固知公子之还也。”曰:“公子喜士,名闻天下。今有难,无他端而欲赴秦军,譬若以肉投馁虎,何功之有哉?尚安事客?然公子遇臣厚,公子往而臣不送,以是知公子恨之复返也。”公子再拜,因问。侯生乃屏人间语,曰:“嬴闻晋鄙之兵符常在王卧内,而如姬最幸,出入王卧内,力能窃之。嬴闻如姬父为人所杀,如姬资之三年,自王以下欲求报其父仇,莫能得。如姬为公子泣,公子使客斩其仇头,敬进如姬。如姬之欲为公子死,无所辞,顾未有路耳。公子诚一开口请如姬,如姬必许诺,则得虎符夺晋鄙军,北救赵而西却秦,此五霸之伐也。”公子从其计,请如姬。如姬果盗晋鄙兵符与公子。公子行,侯生曰:“将在外,主令有所不受,以便国家。公子即合符,而晋鄙不授公子兵而复请之,事必危矣。臣客屠者朱亥可与俱,此人力士。晋鄙听,大善;不听,可使击之。”于是公子泣。侯生曰:“公子畏死邪?何泣也?”公子曰:“晋鄙嚄唶宿将,往恐不听,必当杀之,是以泣耳,岂畏死哉?”于是公子请朱亥。朱亥笑曰:“臣乃市井鼓刀屠者,而公子亲数存之,所以不报谢者,以为小礼无所用。今公子有急,此乃臣效命之秋也。”遂与公子俱。公子过谢侯生。侯生曰:“臣宜从,老不能。请数公子行日,以至晋鄙军之日,北乡自刭,以送公子。”公子遂行。至邺,矫魏王令代晋鄙。晋鄙合符,疑之,举手视公子曰:“今吾拥十万之众,屯于境上,国之重任,今脚踏车来代之,何如哉?”欲无听。朱亥袖四十斤铁椎,椎杀晋鄙,公子遂将晋鄙军。勒兵下令军中曰:“父子俱在军中,父归;兄弟俱在军中,兄归;独子无兄弟,归养。”得选兵八万人,进兵击秦军。秦军解去,遂救邯郸,存赵。赵王及平原君自迎公子于界,平原君负韊矢为公子先引。赵王再拜曰:“自古贤人未有及公子者也。”当此之时,平原君不敢自比于人。公子与侯生决,至军,侯生果北乡自刭。魏王怒公子之盗其兵符,矫杀晋鄙,公子亦自知也。已却秦存赵,使将将其军归魏,而公子独与客留赵。赵孝成王德公子之矫夺晋鄙兵而存赵,乃与平原君计,以五城封公子。公子闻之,意骄矜而有自功之色。客有说公子曰:“物有不可忘,或有不可不忘。夫人有德于公子,公子不可忘也;公子有德于人,愿公子忘之也。且矫魏王令,夺晋鄙兵以救赵,于赵则有功矣,于魏则未为忠臣也。公子乃自骄而功之,窃为公子不取也。”于是公子立自责,似若无所容者。赵王埽除自迎,执主人之礼,引公子就西阶。公子侧行辞让,从东阶上。自言罪过,以负于魏,无功于赵。赵王侍酒至暮,口不忍献五城,以公子退让也。公子竟留赵。赵王以鄗为公子汤沐邑,魏亦复以信陵奉公子。公子留赵。公子闻赵有处士毛公藏于博徒,薛公藏于卖浆家,公子欲见两人,两人自匿不肯见公子。公子闻所在,乃间步往从此两人游,甚欢。平原君闻之,谓其夫人曰:“始吾闻夫人弟公子天下无双,今吾闻之,乃妄从博徒卖浆者游,公子妄人耳。”夫人以告公子。公子乃谢夫人去,曰:“始吾闻平原君贤,故负魏王而救赵,以称平原君。平原君之游,徒豪举耳,不求士也。无忌自在大梁时,常闻此两人贤,至赵,恐不得见。以无忌从之游,尚恐其不我欲也,今平原君乃以为羞,其不足从游。”乃装为去。夫人具以语平原君。平原君乃免冠谢,固留公子。平原君门下闻之,半去平原君归公子,天下士复往归公子,公子倾平原君客。公子留赵十年不归。秦闻公子在赵,日夜出兵东伐魏。魏王患之,使使往请公子。公子恐其怒之,乃诫门下:“有敢为魏王使通者,死。”宾客皆背魏之赵,莫敢劝公子归。毛公、薛公两人往见公子曰:“公子所以重于赵,名闻诸侯者,徒以有魏也。今秦攻魏,魏急而公子不恤,使秦破大梁而夷先王之宗庙,公子当何面目立天下乎?”语未及卒,公子立变色,告车趣驾归救魏。魏王见公子,相与泣,而以上将军印授公子,公子遂将。魏安厘王三十年,公子使使遍告诸侯。诸侯闻公子将,各遣将将兵救魏。公子率五国之兵破秦军于河外,走蒙骜。遂乘胜逐秦军至函谷关,抑秦兵,秦兵不敢出。当是时,公子威振天下,诸侯之客进兵法,公子皆名之,故世俗称魏公子兵法。秦王患之,乃行金万斤于魏,求晋鄙客,令毁公子于魏王曰:“公子亡在外十年矣,今为魏将,诸侯将皆属,诸侯徒闻魏公子,不闻魏王。公子亦欲因此时定南面而王,诸侯畏公子之威,方欲共立之。”秦数使反间,伪贺公子得立为魏王未也。魏王日闻其毁,不能不信,后果使人代公子将。公子自知再以毁废,乃谢病不朝,与宾客为长夜饮,饮醇酒,多近妇女。日夜为乐饮者四岁,竟病酒而卒。其岁,魏安厘王亦薨。秦闻公子死,使蒙骜攻魏,拔二十城,初置东郡。其后秦稍蚕食魏,十八岁而虏魏王,屠大梁。高祖始微少时,数闻公子贤。及即天子位,每过大梁,常祠公子。高祖十二年,从击黥布还,为公子置守冢五家,世世岁以四时奉祠公子。太史公曰:吾过大梁之墟,求问其所谓夷门。夷门者,城之东门也。天下诸公子亦有喜士者矣,然信陵君之接岩穴隐者,不耻下交,有以也。名冠诸侯,不虚耳。高祖每过之而令民奉祠不绝也。——两汉·司马迁《魏公子列传》

魏公子列传

两汉 : 司马迁

魏公子无忌者,魏昭王少子而魏安厘王异母弟也。昭王薨,安厘王即位,封公子为信陵君。是时范睢亡魏相秦,以怨魏齐故,秦兵围大梁,破魏华阳下军,走芒卯。魏王及公子患之。公子为人仁而下士,士无贤不肖皆谦而礼交之,不敢以其富贵骄士。士以此方数千里争往归之,致食客三千人。当是时,诸侯以公子贤,多客,不敢

魏公子无忌者,魏昭王少子而魏安厘王异母弟也。昭王薨,安厘王即位,封公子为信陵君。是时范睢亡魏相秦,以怨魏齐故,秦兵围大梁,破魏华阳下军,走芒卯。魏王及公子患之。公子为人仁而下士,士无贤不肖皆谦而礼交之,不敢以其富贵骄士。士以此方数千里争往归之,致食客三千人。当是时,诸侯以公子贤,多客,不敢加兵谋魏十余年。

公子与魏王博,而北境传举烽,言“赵寇至,且入界”。魏王释博,欲召大臣谋。公子止王曰:“赵王田猎耳,非为寇也。”复博如故。王恐,心不在博。居顷,复从北方来传言曰:“赵王猎耳,非为寇也。”魏王大惊,曰:“公子何以知之?”公子曰:“臣之客有能深得赵王阴事者,赵王所为,客辄以报臣,臣以此知之。”是后魏王畏公子之贤能,不敢任公子以国政。魏有隐士曰侯嬴,年七十,家贫,为大梁夷门监者。公子闻之,往请,欲厚遗之。不肯受,曰:“臣脩身洁行数十年,终不以监门困故而受公子财。”公子于是乃置酒大会宾客。坐定,公子从车骑,虚左,自迎夷门侯生。侯生摄敝衣冠,直上载公子上坐,不让,欲以观公子。公子执辔愈恭。侯生又谓公子曰:“臣有客在市屠中,愿枉车骑过之。”公子引车入巿,侯生下见其客朱亥,俾倪,故久立与其客语,微察公子。公子颜色愈和。当是时,魏将相宗室宾客满堂,待公子举酒。巿人皆观公子执辔。从骑皆窃骂侯生。侯生视公子色终不变,乃谢客就车。至家,公子引侯生坐上坐,遍赞宾客,宾客皆惊。酒酣,公子起,为寿侯生前。

侯生因谓公子曰:“今日嬴之为公子亦足矣。嬴乃夷门抱关者也,而公子亲枉车骑,自迎嬴于众人广坐之中,不宜有所过,今公子故过之。然嬴欲就公子之名,故久立公子车骑巿中,过客以观公子,公子愈恭。巿人皆以嬴为小人,而以公子为长者能下士也。”于是罢酒,侯生遂为上客。侯生谓公子曰:“臣所过屠者朱亥,此子贤者,世莫能知,故隐屠间耳。”公子往数请之,朱亥故不复谢,公子怪之。

魏安厘王二十年,秦昭王已破赵长平军,又进兵围邯郸。公子姊为赵惠文王弟平原君夫人,数遗魏王及公子书,请救于魏。魏王使将军晋鄙将十万众救赵。秦王使使者告魏王曰:“吾攻赵旦暮且下,而诸侯敢救者,已拔赵,必移兵先击之。”魏王恐,使人止晋鄙,留军壁邺,名为救赵,实持两端以观望。平原君使者冠盖相属于魏,让魏公子曰:“胜所以自附为婚姻者,以公子之高义,为能急人之困。今邯郸旦暮降秦而魏救不至,安在公子能急人之困也!且公子纵轻胜,弃之降秦,独不怜公子姊邪?”公子患之,数请魏王,及宾客辩士说王万端。魏王畏秦,终不听公子。公子自度终不能得之于王,计不独生而令赵亡,乃请宾客,约车骑百余乘,欲以客往赴秦军,与赵俱死。

行过夷门,见侯生,具告所以欲死秦军状。辞决而行,侯生曰:“公子勉之矣,老臣不能从。”公子行数里,心不快,曰:“吾所以待侯生者备矣,天下莫不闻,今吾且死而侯生曾无一言半辞送我,我岂有所失哉?”复引车还,问侯生。侯生笑曰:“臣固知公子之还也。”曰:“公子喜士,名闻天下。今有难,无他端而欲赴秦军,譬若以肉投馁虎,何功之有哉?尚安事客?然公子遇臣厚,公子往而臣不送,以是知公子恨之复返也。”公子再拜,因问。侯生乃屏人间语,曰:“嬴闻晋鄙之兵符常在王卧内,而如姬最幸,出入王卧内,力能窃之。嬴闻如姬父为人所杀,如姬资之三年,自王以下欲求报其父仇,莫能得。如姬为公子泣,公子使客斩其仇头,敬进如姬。如姬之欲为公子死,无所辞,顾未有路耳。公子诚一开口请如姬,如姬必许诺,则得虎符夺晋鄙军,北救赵而西却秦,此五霸之伐也。”公子从其计,请如姬。如姬果盗晋鄙兵符与公子。公子行,侯生曰:“将在外,主令有所不受,以便国家。公子即合符,而晋鄙不授公子兵而复请之,事必危矣。臣客屠者朱亥可与俱,此人力士。晋鄙听,大善;不听,可使击之。”于是公子泣。侯生曰:“公子畏死邪?何泣也?”公子曰:“晋鄙嚄唶宿将,往恐不听,必当杀之,是以泣耳,岂畏死哉?”于是公子请朱亥。朱亥笑曰:“臣乃市井鼓刀屠者,而公子亲数存之,所以不报谢者,以为小礼无所用。今公子有急,此乃臣效命之秋也。”遂与公子俱。公子过谢侯生。侯生曰:“臣宜从,老不能。请数公子行日,以至晋鄙军之日,北乡自刭,以送公子。”公子遂行。

至邺,矫魏王令代晋鄙。晋鄙合符,疑之,举手视公子曰:“今吾拥十万之众,屯于境上,国之重任,今脚踏车来代之,何如哉?”欲无听。朱亥袖四十斤铁椎,椎杀晋鄙,公子遂将晋鄙军。勒兵下令军中曰:“父子俱在军中,父归;兄弟俱在军中,兄归;独子无兄弟,归养。”得选兵八万人,进兵击秦军。秦军解去,遂救邯郸,存赵。赵王及平原君自迎公子于界,平原君负韊矢为公子先引。赵王再拜曰:“自古贤人未有及公子者也。”当此之时,平原君不敢自比于人。公子与侯生决,至军,侯生果北乡自刭。

魏王怒公子之盗其兵符,矫杀晋鄙,公子亦自知也。已却秦存赵,使将将其军归魏,而公子独与客留赵。赵孝成王德公子之矫夺晋鄙兵而存赵,乃与平原君计,以五城封公子。公子闻之,意骄矜而有自功之色。客有说公子曰:“物有不可忘,或有不可不忘。夫人有德于公子,公子不可忘也;公子有德于人,愿公子忘之也。且矫魏王令,夺晋鄙兵以救赵,于赵则有功矣,于魏则未为忠臣也。公子乃自骄而功之,窃为公子不取也。”于是公子立自责,似若无所容者。赵王埽除自迎,执主人之礼,引公子就西阶。公子侧行辞让,从东阶上。自言罪过,以负于魏,无功于赵。赵王侍酒至暮,口不忍献五城,以公子退让也。公子竟留赵。赵王以鄗为公子汤沐邑,魏亦复以信陵奉公子。公子留赵。公子闻赵有处士毛公藏于博徒,薛公藏于卖浆家,公子欲见两人,两人自匿不肯见公子。公子闻所在,乃间步往从此两人游,甚欢。平原君闻之,谓其夫人曰:“始吾闻夫人弟公子天下无双,今吾闻之,乃妄从博徒卖浆者游,公子妄人耳。”夫人以告公子。公子乃谢夫人去,曰:“始吾闻平原君贤,故负魏王而救赵,以称平原君。平原君之游,徒豪举耳,不求士也。无忌自在大梁时,常闻此两人贤,至赵,恐不得见。以无忌从之游,尚恐其不我欲也,今平原君乃以为羞,其不足从游。”乃装为去。夫人具以语平原君。平原君乃免冠谢,固留公子。平原君门下闻之,半去平原君归公子,天下士复往归公子,公子倾平原君客。公子留赵十年不归。秦闻公子在赵,日夜出兵东伐魏。魏王患之,使使往请公子。公子恐其怒之,乃诫门下:“有敢为魏王使通者,死。”宾客皆背魏之赵,莫敢劝公子归。毛公、薛公两人往见公子曰:“公子所以重于赵,名闻诸侯者,徒以有魏也。今秦攻魏,魏急而公子不恤,使秦破大梁而夷先王之宗庙,公子当何面目立天下乎?”语未及卒,公子立变色,告车趣驾归救魏。魏王见公子,相与泣,而以上将军印授公子,公子遂将。魏安厘王三十年,公子使使遍告诸侯。诸侯闻公子将,各遣将将兵救魏。公子率五国之兵破秦军于河外,走蒙骜。遂乘胜逐秦军至函谷关,抑秦兵,秦兵不敢出。当是时,公子威振天下,诸侯之客进兵法,公子皆名之,故世俗称魏公子兵法。秦王患之,乃行金万斤于魏,求晋鄙客,令毁公子于魏王曰:“公子亡在外十年矣,今为魏将,诸侯将皆属,诸侯徒闻魏公子,不闻魏王。公子亦欲因此时定南面而王,诸侯畏公子之威,方欲共立之。”秦数使反间,伪贺公子得立为魏王未也。魏王日闻其毁,不能不信,后果使人代公子将。公子自知再以毁废,乃谢病不朝,与宾客为长夜饮,饮醇酒,多近妇女。日夜为乐饮者四岁,竟病酒而卒。其岁,魏安厘王亦薨。秦闻公子死,使蒙骜攻魏,拔二十城,初置东郡。其后秦稍蚕食魏,十八岁而虏魏王,屠大梁。

高祖始微少时,数闻公子贤。及即天子位,每过大梁,常祠公子。高祖十二年,从击黥布还,为公子置守冢五家,世世岁以四时奉祠公子。

国中文言文 , 赞颂 , 写人传记

译文

魏国的公子无忌,是魏昭王的小儿子,也是魏安厘王的(同父)异母的弟弟。昭王死后,安厘王即位,封公子为信陵君。

原文

魏公子无忌者,魏昭王少子,而魏安厘王异母弟也。昭王薨,安厘王即位,封公子为信陵君。

公子的为人,心性仁厚而又能谦逊地对待士人。无论士人的才能高低,公子都谦虚地以礼相待,不敢因自己富贵而对人骄傲。因此,周围几千里以内的士人都争着来依附他,招来宾客三千多人。在那个时候,各诸侯因为公子贤能,宾客多,有十多年都不敢出兵谋取魏国。

公子为人,仁而下士,士无贤不肖,皆谦而礼交之,不敢以其富贵骄士。士以此方数千里争往归之,致食客三千人。当是时,诸侯以公子贤,多客,不敢加兵谋魏十余年。

魏国有一位隐士名叫侯嬴,七十岁了,家境很穷,做大梁城夷门看守的小吏。公子听说有这么一个人,叫人去问候他,想要送他一份厚礼。(侯嬴)不肯受,说:“我几十年来修养口德,纯洁操守,决不会因为看守城门穷困的缘故,而接受公子的财物。”于是公子办了酒席,大会宾客,坐定以后,公子带着车马,空着车上左边的座位,亲自去迎接夷门的侯生。侯生整理一下他的破旧衣帽,径直走上车去坐在公子的上座,毫不谦让,想借此来窥测公子的态度。公子握着驭马的缰绳,更加恭敬。侯生又对公子说“我有个朋友在街上肉市内,希望委屈(您的)车马(跟我绕绕道去)拜访他。”公子驾着车到街市上去。侯生从车上下来,会见他的朋友朱亥,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故意长时间站着跟他的朋友谈话。暗中观察公子。(但)公子的脸色更加显得温和。当时,魏国的将相宗室和宾客坐满堂上,等着公子来开宴;(这边)街市上人们都看着公子亲自执辔,跟随公子的骑马的卫士都暗中骂侯生。侯生看公子的颜色始终不变,才辞别了朋友上车。到了公子家中,公子把侯生让到上座,向每位宾客介绍,宾客都很吃惊。喝酒喝到痛快时,公子站起来,到侯生面前,举杯为他祝寿。侯生借机对公子说:“今天我把您也难为够了!我不过是一个夷门看守,但公子亲自委屈车马,到人多广座之中迎接我,(我本来)不该再去访问别人,(可是)今天您却特意地(陪我)去拜访朱亥。然而我想要成就您的爱士之名,故意使您的车骑长时间地停在街市上,(又去)拜访朋友,借此来观察您,(而)您却越加恭敬。街市中人都把我看作小人,而认为您是长者,能谦恭下士啊!”酒宴完毕,侯生就成了公子府的长客。

魏有隐士曰侯嬴,年七十,家贫,为大梁夷门监者。公子闻之,往请,欲厚遗之,不肯受,曰:“臣修身洁行数十年,终不以监门困故而受公子财。”公子于是乃置酒大会宾客。坐定,公子从车骑,虚左,自迎夷门侯生。侯生摄敝衣冠,直上载公子上坐,不让,欲以观公子。公子执辔愈恭。侯生又谓公子曰:“臣有客在市屠中,愿枉车骑过之。”公子引车入市。侯生下,见其客朱亥,俾倪,故久立与其客语。微察公子,公了颜色愈和。当是是,魏将相宗室宾客满堂,待公子举酒;市人皆观公子执辔,从骑皆窃骂侯生。侯生视公子色终不变,乃谢客就车。至家,公子引侯生坐上坐,遍赞宾客,宾客皆惊。酒酣,公子起,为寿侯生前。侯生因谓公子曰:“今日嬴之为公子亦足矣!嬴乃夷门抱关者也,而公子亲枉车骑,自迎嬴于众人广坐之中,不宜有所过,今公子故过之。然嬴欲就公子之名,故久立公子车骑市中,过客,以观公子,公子愈恭。市人皆以嬴为小人,而以公子为长者,能下士也。”于是罢酒。侯生遂为上客。

侯生对公子说:“我拜访的那个屠户朱亥,这人是个贤人,一般人不了解他,因此才埋没在屠户中间。”公子几次去拜访他,朱亥故意不回拜。公子觉得他很奇怪。

侯生谓公子曰:“臣所过屠者朱亥,此子贤者,世莫能知,故隐屠间耳。”公子往,数请之,朱亥故不复谢。公子怪之。

魏安厘王二十年,秦昭王已经攻破了赵国在长平的驻军,又进兵围邯郸。魏公子的姐姐是赵惠文王弟弟平原君的夫人,几次派人送信给魏王和公子,向魏国请救。魏王派将军晋鄙率领十万大军去救赵。秦王遣使者告诉魏王说:“我攻打赵国,很快就要攻下;诸侯有敢救赵国的,待我取了赵国,一定调动兵力先进功他。”魏王害怕了,派人去阻止晋鄙,叫他停止进军。暂驻在邺在,名为救赵,实际是抱着观望秦赵两国形势的态度。

魏安厘王二十年,秦昭王已破赵长平军,又进兵围邯郸。公子姊为赵惠文王弟平原君夫人,数遗魏王及公子书,请救于魏。魏王使将军晋鄙将十万众救赵。秦王使使者告魏王曰:“吾攻赵,旦暮且下;而诸侯敢救者,已拔赵,必移兵先击之!”魏王恐,使人止晋鄙,留军壁邺,名为救赵,实持两端以观望。

平原君派出的使者络绎不绝地到魏国来,责备魏公子说:“我所以自愿同魏国结为婚姻,是因为您行为高尚,讲义气,能够解救别人的困难。现在邯郸早晚都要投降秦国了,而魏国的救兵不来,您为别人的困难而焦急表现在哪里呢?况且您即使瞧不起我,抛弃我,让我去投降秦国,难道您就不怜爱您的姐姐吗?”公子很忧虑这件事,屡次请求魏王(出兵),并让自己门的宾客辩士用各种理由去劝说魏王。魏王怕秦国,始终不听公子的请求。

平原君使者冠盖相属于魏,让魏公子曰:“胜所以自附为婚姻者,以公子之高义,为能急人之困。今邯郸旦暮降秦,而魏救不至,安在公子能急人之困也!且公子纵轻胜,弃之降秦,独不怜公子姊邪?”公子患之,数请魏王,及宾客辩士说王万端。魏王畏秦,终不听公子。

公子自已估计,恐怕终不能得到魏王的允许了,他决计不独自苟存而使赵国灭亡;于是请求宾客们凑集了车骑一百多乘,要带着门客同秦军拼命,与赵国共存亡。走过夷门时拜门了侯生,把他打算去同秦军拼命的计划都告诉了侯生。(以必死的)言语告别而行。侯生说:“公子好好努力去做吧,我不能跟从您。”公子走了几里路,心里不痛快,说:“我待侯生,礼貌也够周到了,天下没有人不知道。现在我要去死,侯生却没有一句半句话送我,难道我还有没有做到的地方吗?”他又驾着车子回来问侯生。侯生笑着说:“我就知道您要回来的啊。”(他接着)说:“公子喜爱士人,名闻天下。现在有了危难,没有别的办法,却只打算跟秦军拼命,这就好象拿肉去投给饿虎,那会有什么成效呢?(您)还要这些宾客做什么用呢!可是公子您待我特别恩厚,公子去了,我却不给您临别赠言,因此我知公子心里怪我,定会回来的。”公子向他连拜两拜,就向他请教。侯生于是遣开旁人,悄悄地对公子说“我听说晋鄙的兵符常在魏王卧室之内,而如姬最受宠爱,(经常)出入于魏王的卧室中,(她)有机会能偷得兵符。我又听说如姬的父亲被人杀害,如姬悬赏求子人报仇已经三年了。从魏王以下,想找到(替她)报杀父之仇(的人),没有找到。后来如姬对公子哭泣,公子就派门客斩了她仇人的头,恭敬地献给如姬。如姬愿意为公子出死力,决不会推辞,只是没有机会罢了。公子如果一次口请求如姬,如姬一定答应,那就可以得到虎符,把晋鄙的军队夺到手里,北边去救赵国,西边击退强秦,这是五霸一般的功业啊。”公子听从他的计划,向如姬请求,如姬果然盗得兵符交给公子。

公子自度终不能得之于王,计不独生而令赵亡,乃请宾客,约车骑百余乘,欲以客往赴秦军,与赵俱死。行过夷门,见侯生,具告以欲死秦军状。辞决而行。侯生曰:“公子勉之矣!老臣不能从。”公子行数里,心不快,曰:“吾所以待侯生者备矣,天下莫不闻;今吾且死,而侯生曾无一言半辞送我,我岂有所失哉!”复引车还问侯生。侯生笑曰:“吾固知公子之还也。”曰:“公子喜士,名闻天下,今有难,无他端,而欲赴秦军,譬若以肉投馁虎,何功之有哉?尚安事客!然公子遇臣厚,公子往而臣不送,以是知公子恨之复返也。”公子再拜,因问。侯生乃屏人间语曰:“嬴闻晋鄙之兵符常在王卧内,而如姬最幸,出入王卧内,力能窃之。嬴闻如姬父为人所杀,如姬资之三年,自王以下,欲求报其父仇,莫能得。如姬为公子泣,公子使客斩其仇头,敬进如姬。如姬之欲为公子死,无所辞,顾未有路耳。公子诚一开口请如姬,如姬必许诺,则得虎符,夺晋鄙军,北救赵而西却秦,此五霸之伐也。”公子从其计,请如姬。如姬果盗兵符与公子。

公子要走了,侯生说:“大将在外,君王的命令有的(可以)不接受,为了对国家便利。公子即使合上了兵符,但晋鄙不把兵权交给公子,又去向魏王请示,事情就危险了。我的朋友屠夫朱亥可以同您一道去。这人是大力士,晋鄙听从(您),当然很好,如果不听,可以(朱亥)击毙他。”于是公子哭了。侯生说:“公子怕死吗?为什么哭呢?”公子说:“晋鄙是一位叱咤风云的有威望的老将,去了恐怕不会听从,必定要把他杀死。因此我难受哭泣,哪里是怕死呢!”于是公子邀请朱亥。朱亥笑着说:“我不过是市井中一个宰杀牲畜的人,公子却屡次亲自慰问我。所以不报谢您,是因为小的礼节没有什么大用。现在公子有急事,这是我(为您)出死力的时候了。”于是就跟公子同行。公子拜辞侯生。侯生说:“我应该跟从(您去),(可是)年老不能去了;请让我计算您的行程,到达晋鄙军中的那一天,(我)面向北方自杀,用来报答公子!”

公子行,侯生曰:“将在外,主令有所不受,以便国家。公子即合符,而晋鄙不授公子兵,而复请之,事必危矣,臣客屠者朱亥可与俱。此人力士,晋鄙听,大善;不听,可使击之。”于是公子泣。侯生曰:“公子畏死邪?何泣也?”公子曰:“晋鄙嚄唶宿将,往恐不听,必当杀之,是以泣耳,岂畏死哉!”于是公子请朱亥。朱亥笑曰:“臣乃市井鼓刀屠者,而公子亲数存之,所以不报谢者,以为小礼无所用。今公子有急,此乃臣救命之秋也。”遂与公子俱。公子过谢侯生。侯生曰:“臣宜从,老不能,请数公子行日,以至晋鄙军之日北乡自刭,以送公子!”

公子就出发了。到了邺地,假传魏王的命令代替晋鄙。晋鄙合对上兵符,怀疑这件事,举起手来看一看公子,说:“现在我拥有十万大军,驻扎在边境,是国家的重任。现在(您)却只身前来代替我,怎么回事呢?”想要不听从。朱亥用袖中四十斤重的铁锤,锤死了晋鄙。

公子遂行。至邺,矫魏王令代晋鄙。晋鄙合符。疑之,举手视公子,曰:“今吾拥十万之众,屯于境上,国之重任。今单车来代之,何如哉?”欲无听。朱亥袖四十斤铁椎,椎杀晋鄙。

公子就统率了晋鄙的军队,约束兵士,下令军中说:“父子都在军中的,父亲回去;兄弟都在军中的,哥哥回去;独子没有兄弟的,回家奉养父母。”得到经过挑选的精兵八万人。进兵攻击秦军,秦军撤退了。于是救了邯郸,保存了赵国。赵王和平原君亲自到边界上迎接公子,平原君背着箭袋和弓箭在前面给公子引路。赵王(向公子)再拜说:“从古以来的贤人,没有谁赶得上公子的啊!”在这个时候,平原君不敢(把)自己与信陵君相比。

公子遂将晋鄙军。勒兵,下令军中,曰:“父子俱在军中,父归。兄弟俱在军中,兄归。独子无兄弟,归养。”得选兵八万人,进兵击秦军,秦军解去,遂救邯郸,存赵。赵王及平原自迎公子于界,平原君负韊矢为公子先引。赵王再拜曰:“自古贤人,未有及公子者也!”当此之时,平原君不敢自比于人。

公子与侯生告别,到达晋鄙军中时,侯生果然面向北方自杀了。

公子与侯生决,至军,侯生果北乡自刭。

魏王因公子偷了兵符,矫诏杀死了晋鄙而大为恼怒,公子自己也知道(魏王会恼怒他)。击退秦军救了赵国以后,(他)就让部将率领大军撤回魏国。公子自己与门客留在赵国。

魏王怒公子之盗其兵符,矫杀晋鄙,公子亦自知也。已却秦存赵,使将将其军归魏,而公子独与客留赵。

我来帮你解释一下吧。其实这是一个很感人的故事,我把它叙述一下:

宋玉如遭雷击一般颤抖起来,冷汗涔涔而下:“先生从小教我爱我,我却在众人非难他的时候背叛了他。他最孤独绝望的时候,他最心爱的弟子却拜倒在权贵的脚下!我永远忘不了他看我时那样蔑视的神色,我现在从哪里都能看到这种蔑视的神色,包括从镜子里看见自己的时候!后来我遭受了那么多非人的屈辱,我知道这是对我的惩罚,但比起我对先生犯下的罪行,这些惩罚还远远不够,远远不够……我杀死了天下品行最高洁的人啊!”他一伸手,又去抓那条鞭子。

紫竹惊呼一声,紧紧握住他的双手揽在怀中:“你现在的样子,三闾大夫在天有灵,也一定会原谅你的,任何人都会原谅你的。你就忘记了这些惨痛的事情罢!”

“原谅我?哈哈……”宋玉突然干笑了几声,“他们当然会原谅我,因为他们自己也都是凶手。看看他们自鸣得意的样子!可是,我怎么能够忘记!我写作的时候,经常会莫名其妙地写出一些模仿先生的句子,让我逃不脱内心的歉疚。”他突然一推紫竹,“所有的人都鄙视我,为什么你还在这里惺惺作态?我已经帮了你们的忙,你还来找我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找你做什么。我只是想看见你,抱紧你。我,我再也不能离开你……”紫竹轻轻抚摩着他的脸,所有的柔情仿佛都从指尖倾泻。

宋玉的面颊,渐渐开始发烫,然而他忽然低低地呻吟一声,将紫竹远远推开。“朝云夫人,请不要忘记了您高贵的身份。”宋玉面沉似水,却挡不住眉间的耻辱,“我是个低贱可耻的罪人,夫人以后还是不要再见我的好。”

“高贵?”紫竹悲伤地说,“难道你还不知道,我跟你一样渺小和屈辱吗?”

“很快这种屈辱就会停止了。”宋玉漠然打开了屋门,“夫人请回吧。”

“你……”紫竹忽然预感到某种不幸,却又无法探知。“你要做什么事,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你走吧。你是巫山的朝云暮雨,而我,只是树阴中可怜的小草,我们永远逃不开密林的阻挡。”宋玉背转身,不敢再看紫竹询问的眼睛。

十六 伤雨

紫竹回到高唐行馆的时候,正看见楚襄王斜倚在自己的床榻之上,仿佛正在酣睡。紫竹不敢惊动,静悄悄地走开。

“你上哪里去了?”襄王的眼睛,忽然睁大了凝视着她,让她不由颤抖了一下。

“去……景夫人那里。”紫竹低声说道。

“那个奇怪的女人,还是少去招惹她的好。”襄王的语气忽然有些疲惫,“我这些天在朝云庙里斋戒祝祷,却一无所获。我想神女不会再来,你就是她送给我做为替身的吧,我应该对你好一点。”他忽然现出了难得的温柔神色,向紫竹招了招手,“过来。”

紫竹的心头微微一暖,顺从地走过去。

襄王轻轻携了她的手,继续和颜悦色地道:“你虽然不是瑶姬,但也很美,如果你对寡人顺从一些,寡人也会好好待你。身为大王,要找一个贴心的人也不容易呀。以后有什么心事都告诉寡人,什么事都不要隐瞒,好么?”

“是。”紫竹有些感动,真诚地说,“我也不愿意总是惹大王生气。”

襄王揽过了紫竹的腰肢,让她斜靠在自己身上,细细端详着她美丽的脸。忽然,他皱了皱眉:“你下颏的伤痕是怎么回事?”

紫竹不由呆了一呆,方才答道:“是我刚才不小心……让树枝刮伤的。”

襄王疑惑地眯起了眼睛:“寡人倒觉得象是马鞭之类击伤的,你刚才去景夫人那里是坐马车吗?寡人马上就把那不长眼睛的马夫给杀了!”

“不,是我自己不小心给树枝刮的。”紫竹连忙重复道,可语气已经开始慌乱。

“贱人!”襄王忽然狂暴地把紫竹掀到地上,坐直了身体,“亏了寡人刚才还对你说了些知心的话!为什么你口中从来就只有猜忌和谎言?”他捏住她的下颏,直到伤处又渗出了血丝,象受伤的野兽一样低沉地怒吼着,“为什么,为什么寡人这些年来,除了虚无缥缈的神女,找不到一个真心的女人?”猛地甩下紫竹,扬长而去。

紫竹失神地坐在地上,头脑里一片混乱。本来他们可以和好的,可她又惹恼了他。但是,为了宋玉,她怎么可能告诉襄王实情?是的,为了宋玉,她可以做任何事情,一点也不懊悔。

“朝云夫人。”尖细如针的嗓音又刺到了心头,雍容华贵的景夫人款款地走了过来,脸上带着高雅的笑容,“怎么样,你见到他了么?”

紫竹茫然地点点头,厌倦地说:“你不要问我,我现在什么都不想说。”

“可我还有很多话要告诉你呢。”景夫人在窗前的矮几前坐了下来,眼光扫过茶盏中漂浮的瑶草的花朵。“都是关于宋玉的,你肯定会有兴趣。”

紫竹没有出声,只是用指甲一下一下地刻着胸前黑纹的迷构木。

“他们叫我景夫人,我丈夫自然姓景。‘景’,是楚国贵族的姓氏。”景夫人娓娓地开始叙述,“我的丈夫叫景差,出身高贵,文才出众,连屈原也不得不佩服的。他无心政治,一直都是大王的文学侍臣。可是他最后却落得流放边荒,害得我重新回到宫中过着不伦不类的日子,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我不知道。”紫竹虚弱地说,她已分明从景夫人的语气中感受到强烈的仇恨之意,却不敢往下想。

“自然都是宋玉那小子的本事了!”景夫人哼了一声,鄙夷地说,“他出身卑贱,行事更为卑贱。先是出卖了自己的老师屈原——那顽固的老东西也是自己活该——先王过世后又靠出卖自己当上了当今大王的文学侍从。我丈夫争辩了几句,大王居然完全被那竖子所迷惑,竟将我丈夫流放苗疆。哼,宋玉若不是生了一副好皮囊,此刻还不知在操着什么下贱的活计呢,不过,”景夫人忽然嘲讽地笑了,“他现在操的,也是同样下贱的活计。”

“你胡说!”紫竹愤怒地道,“你来就是为了向我污蔑他么?他的文才是天下公认的,凭你怎么说也抹杀不去!”

“文才,文才有什么用?”景夫人依然端庄优雅地望着紫竹,“你怎么这么天真?他和你一样,不过是大王床第间的玩物。你们这些下贱的人,都只能‘以色事君’!”

以色事君! 紫竹忽然想起了唐勒以前提起宋玉时的鄙夷神情,又仿佛看见了宋玉眉心羞于启齿的耻辱。“你胡说!”紫竹本能地抗拒着,“你妒忌他,才这样恶毒地诋毁他!”

“其实我知道你已经相信了我的话。”景夫人款款地站起身来,“没关系,他对周围的鄙视已经习惯了,何况一切也都快结束了。”她微笑着肯定地说,仿佛说出口的,是神巫的预言。

十七 云变

黄昏来临了。当紫竹注意到这一点时,脸上不由现出了惊恐的神情。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抚过身上青紫的淤痕,绝望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摧折。

脚步声响,襄王果然到来了。

“恭迎大王。”紫竹驯服地跪了下去。现在她的一举一动,已经是很标准的顺从的后宫嫔妃了。

楚襄王满意地微笑了一下,他喜欢看见所有人都能认识到自己卑微的身份。忽然他皱了皱眉:“你在哭?”

“臣妾不敢。”紫竹使劲地睁着眼睛,生怕睫毛微微一眨,就会将满盈的泪水剪落。

襄王重重地哼了一声:“不敢?”正想发作,忽然强压下怒气,“明天我们就离开云梦回京了,你随寡人再去祭祀一下巫山神女吧。”

紫竹心中很是惶惑,此刻天色已晚,谈何祭祀?然而她稍一露出迟疑神色,襄王已经烦躁地跺了跺脚,当先出房去了。

紫竹赶紧跟了上去,她明白任何一点触怒他的地方都会带来严重的惩罚。而那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惩罚,尽管她明白是要摧毁她残留的自尊,也不得不最终屈服了。他是大王,他是主宰,他就是掌握人们命运的神。

看到宋玉的时候紫竹强力地控制着自己才不至于失态。宋玉看起来更加消瘦了,但那仿佛正是在他俊秀的面容上增添了坚毅之气。紫竹望着他身着白袍的身影,似乎是看见了初春最后一根残留的冰柱,尽管不断融化,却依然傲岸地挺立。可谁会知道他心中承受的煎熬呢,紫竹想着,幸好云梦台上肆虐的大风很快就把泪痕吹干了。

此刻的楚襄王正在虔诚地焚香膜拜。“宋玉,”襄王望着远处巫山上浩淼的云气说道,“寡人要你写的《神女赋》可完成了么?”

“尚未完稿。”宋玉躬身答道。

“你这些天都忙什么去了,居然不用心给寡人做事?”襄王的声音略带恼怒,“传我的话,回京计划取消。寡人就不信精诚之心不能感化神女重现。”

“大王,”宋玉走上一步说道,“回京的日程是多日前定下的,沿途至京城都已做好了准备,仓促取消恐怕不妥吧。”

“你也敢教训我?”襄王严厉地道,“难道寡人还没有教会你如何做一个臣子吗?”

宋玉的脸上拂过一丝痛苦之色,却依然道,“臣不过是代传神女娘娘的话罢了。”

“你说什么?”襄王又惊又怒,“虽然寡人平日纵容于你,却不能容忍你亵渎了神女!寡人这么多天求一见而不可得,你是什么东西,竟然又见到了她?她……她怎么说?”

“神女娘娘说她已谴下朝云夫人来服侍大王,让大王好自珍惜。若还在此肆意留连,就无异于白日寻梦了。”宋玉直起身子,平视着襄王说。

“放肆!”襄王忽然抓过一只祭祀的酒坛,把里面的酒浆都泼到宋玉身上,“早告诉过你不许这样看寡人!”

宋玉犹似不觉,长叹道:“君王失掉了自己的尊严,怎么还能指望楚国强盛起来呢?先王被强秦所虏的耻辱,恐怕大王早在朝云暮雨的美梦中忘了吧。”

“好!好一个犯颜直谏!”襄王冷笑道,“你放心,寡人不会象先王对待屈原那样把你革职流放的,我知道这样反而是成全了你们的名气。今天晚上,你到寡人那里去,寡人好好教你为臣之道!”说着,也不理会众人,径直走回马车,绝尘而去。

寒风吹来,宋玉被酒浆浸湿的身体簌簌发抖,而他的脸色,在众人暧昧的眼光中更为苍白。他默默地回转身,向云梦台下走去。

“你要去哪里?”紫竹追了上来,关切地问。

“你怕我会自杀么?”宋玉忽然苦笑了一下,“放心,我受得了,比这更大的羞辱我都受得了。也许大王确实已经彻底地打败了我,我已经完全沦为了他的奴隶。”

“你没有。”紫竹仰望着他,眼光里充满了爱慕和敬佩,“所有的大臣,只有你敢那样对大王说话。你根本不是自己设想的那么软弱!”

“那是因为我已经领受过了他最重的惩罚!”宋玉的眼睛里忽然闪动着一抹妖异而仇恨的光芒,“他施加给我的,是男人最深切的耻辱!每当我说了他不想听的话,他就会在晚上折磨我,要磨灭我残存的一点内心的尊严,要我最终心甘情愿地受他的奴役!我越是反抗,这种折磨就越是深重,我想,再这样下去,我终于会崩溃了!”他蓦地用拳头挥击着围墙,大笑着,“你们都来蔑视我,都来唾弃我吧,我是个最懦弱最卑贱的御用文人!我那些帮闲的文字,又有哪一篇是真正表达了自己的意愿呢?”

“宋玉……”紫竹拼命抱住他,几乎被强烈的酒气所熏倒。“带我一起走吧,明知道逃不掉我们还是去试试吧。只有这样,才能显示我们不甘心受他奴役的决心!”

“我不逃。”宋玉忽然很冷静地说,“我要用别的办法来显示这决心。”

十八 迷雨

半夜里,紫竹被突然降临的喧哗声吵醒。“他们在叫嚷什么,是在叫‘抓刺客’么?”紫竹披衣坐起,仓皇地问身边侍女。

“听说刺客已经被抓住了,大王平安无事。”侍女扶了紫竹下地,忽然焦急地问道,“夫人要去哪里?”

“去看看。”紫竹脸色惨白,仿佛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

“刺客有什么好看,说不定还有危险呢。”侍女搀扶着紫竹,犹是不愿。

紫竹忽然一个耳光打在侍女脸上:“罗嗦什么?”

侍女万料不到平日软弱可欺的朝云夫人竟象突然间变了一个人,不敢违抗,只好扶了紫竹跌跌撞撞地往襄王今日留宿的书房走去。

书房处早已严密地布置了侍卫,而当先昂扬地走出来的,正是唐勒。他的衣袖上,染了几点血迹。

唐勒看见紫竹,颇为吃惊,面色也不太自然起来:“夫人有何贵干?”

“刺客呢?”

“刺客已经被我拿下了,大王正在里面亲自审问。”唐勒低着头,以臣子的恭敬答道。

“你也能捉拿刺客?”紫竹狐疑地打量了一下文质彬彬的唐勒。“我去看看刺客是什么人。”

“夫人不必进去了。”唐勒忽然挡在书房门前,“至于刺客,我们都认识,他就是宋玉!”

紫竹啊的叫了一声,捂住胸口,仿佛要把心都呕出来。她虽然一直有些怀疑,却总希望宋玉不会亲自来做这种冒险的举动,可他,竟然真的做了。“让我进去!”紫竹推着唐勒,“再不让开我可要打人了!”说着真的举起了手掌。

唐勒定定地望着焦躁的紫竹,努力压下了心底的悲伤。“你自己保重。”他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侧开了身体。

紫竹一瞥间发现唐勒也受了伤,但她根本来不及询问,甚至来不及思索,就只管打开了房门。

“你来做什么?”楚襄王端坐在桌案后,吃惊地问。他的手里,还把玩着一把短剑。

紫竹不待他发作,已经妩媚地笑了起来:“听说大王在审刺客,我想着应该挺有趣儿的,就来凑凑热闹。”一面说,一面腻在襄王身边。眼光虽然瞟过柱子上五花大绑的宋玉,面色却一点没有改变。

襄王不再理睬紫竹,叹息着对宋玉说道:“你出生微贱,是寡人一手提拔你到今天的位置。你究竟是受了何人差遣,竟来行刺寡人?”他的面上,竟然有一副深重的失望神情。

宋玉闭目不答。

紫竹忽然笑了起来:“大王,你闻闻他身上那么重的酒气,定然是喝醉了犯的糊涂。说不定等明天酒醒了,他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是么?”楚襄王打量了一下宋玉,习惯性地皱着眉头。

“我没有喝酒。”宋玉忽然凝视着襄王道,“可惜我下手早了一点,本来跟你同床的时候才是最好时机,可我实在不想再领受你教我的‘为臣之道’了!”

“放肆!”楚襄王涨红了脸,拍案而起,“若不是那个侍卫舍命相救,寡人说不定真会为你所伤!”他的语气忽然和缓下来,“宋玉,寡人一向怜惜你的才华,你若老实招供幕后主使,寡人也不会太为难你。否则,事关重大,寡人也不能对你手下留情了。”

“我的主使人?”宋玉笑了起来,“就是你千方百计要杀死的尊严啊。”

“来人!”襄王忍无可忍,冲着门外叫道,“带下去严加审讯!”

“大王……”紫竹正想说什么,却被襄王粗暴地打断,“你也小心一点,别以为寡人什么都被你们蒙在鼓里。”

十九 云魂

砰地一声,紫竹撞开了荒木终日幽闭的房门。拂起面前散落的发丝,紫竹终于看见荒木从暗影中抬起头来。

“早告诉你不要这么疯跑,象什么样子?”荒木的声音,象一个标准的神巫,空空荡荡,不带任何感情。

“哥哥,我要救宋玉。”紫竹急促地说,“只有你能帮我,我知道你和宋玉本来就是一伙的。”

“胡言乱语。”荒木仍旧埋头注视着面前的青铜小鼎,里面散发的白色蒸气模糊着他的脸。“我跟他毫无交道,我也无法帮你。”

“你们以前支使我刺杀大王不成,现在又支使了他!”紫竹冷笑着盯着面无表情的荒木,“现在他一失败,你们就全都躲藏起来了!”

“难道不应该这样么?”荒木象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要成就一件大事,就免不了有人做牺牲。宋玉,他是自己愿意的,他甚至发誓说不会泄露任何秘密。”

“可是现在,他正不知道在吃什么样的苦!”紫竹悲愤地说,“我打听不到关于他的一切消息,我想,你总是可以告诉我罢。”

“爱莫能助。”荒木往鼎中加入一把药草,用木勺细细搅动。“你走吧。”

紫竹沉默了一会,象是下定了一个决心:“哥哥,我知道你是爱我的。如果你想要我的身体,就拿去吧。”一面说,一面解开了衣带。

“你……”荒木忽然把手中的木勺向紫竹掷来,“你忘了我们家族的诅咒了么?”

“它会因**而毁灭,是么?”紫竹忽然疯狂地笑了起来,“那就毁灭吧。与其我们绝望地屈辱地活在世上,不如一切都毁灭了吧!”

荒木眼睁睁地看着,阴影在他面上掠过。“我帮不了你,你应该去找唐勒。是他,负责对宋玉的审讯。大王说,如果问出了结果,就可以破格提拔他接替宋玉的位置。”

“谢谢你,我不会连累你的。”紫竹深施了一礼,转身便走。

“等一等!”荒木犹豫了一下,取出了两粒药丸。“吃了这药,可以让宋玉陷入沉睡,免得多受痛楚。”

紫竹咬咬牙,终于接了过来。尽管唐勒秉性正直,但紫竹也不敢设想为了功名他会用什么手段来对付宋玉。

紫竹并不知道此刻唐勒在什么地方,但楚襄王既然又离宫去了朝云祠,紫竹索性让马夫驾车四处搜寻。途中似乎是景夫人叫了她,紫竹也恍若不闻飞驰而去。

紫竹终于发现唐勒的时候他正在水边洗手。当紫竹叫了他的名字并盈盈地向他走去的时候,唐勒的脸色一时苍白如死。

“唐勒,你中的毒似乎还没有痊愈吧。”紫竹忽然轻快地说,“我哥哥的医术是不错的。”

唐勒错愕地望着紫竹,半晌方道:“我不愿意跟他们搅在一起。”

紫竹心中一懔,难道他已从宋玉口中得知了什么吗,试探道:“唐勒,文学侍臣的头衔虽然不是很高,却是大王身边少有的亲近职位。你也应该满意了。”

“是的。”唐勒老老实实地说,“我也这样想,我以后可以有很多进谏大王的机会。”

“你舍命相救大王,大王很欣赏你啊。”紫竹继续绕着弯子,“也是凑巧,昨晚是你当值?”

“不,我每个晚上都在大王近处随侍。”唐勒仍然是恭谨有礼地答道。

每个晚上!紫竹忽然惨淡一笑:“是么?包括大王在我那里留宿的时候?”

“是的。”唐勒的脸色更加苍白。

“哦,是的。”紫竹平静地重复着他的话,心中却恨不得狠狠地抽他一鞭。每个晚上襄王对她做了什么,他一定会听见。这种残酷的折磨,也许只有木头人才能忍受,亏他一直若无其事的样子!“以你的文才,却做当值侍卫,不是太委屈你了吗?”

“大王说这是考验我对他的忠心。”

紫竹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大王真是厉害,对付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调教手段。这次让你负责审讯宋玉,并许以取代宋玉职位的诱饵,你一定异常卖力吧。”

唐勒忽然昂然地抬起头来,“宋玉弑君,罪无可恕,我不过是尽臣子的本分罢了。”

“臣子?不如叫奴才!”紫竹尖锐地打断了唐勒,“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大王是多么荒*无耻!”

“大王的宫闱之事,恐怕不是我们做臣子的可以品评的。”唐勒忽然叹了一口气,“其实我也很同情宋玉,不想为难他,可惜他始终不肯招认幕后的主谋。”

“你……你把他怎么样了?”紫竹紧张地问,冰凉的手指掐住了唐勒的胳膊。

“我迫不得已,对他……动了刑。”唐勒的表情,忽然痛苦万分。

紫竹放开了手,退后了几步。“你跟他们都是一样的,唐勒。是我以前想错了。”

“不,紫竹,你听我说。”唐勒忽然拽住了紫竹,急促地说道,“开始的时候,我确实是一心想让他招供,把他拷打得昏去数次。可到后来我根本下不了手了,因为我从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我感觉遭受酷刑的不是他,而是我!我跑出来,在这里不停地洗手,我觉得自己的手上沾满了罪恶!可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明明是犯上作乱的乱臣贼子……”

“我不要听你说,我要去见他!”紫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把唐勒拖上了马车,“你现在重蹈的,正是宋玉的覆辙啊。”

二十 逝雨

唐勒刚命目瞪口呆的狱卒打开了牢门,紫竹就已扑到了宋玉身边。“宋玉!”紫竹一眼望见他身上的斑斑血痕,只叫得这两个字,就已泣不成声。

“你来了。”宋玉微微睁开眼睛,勉强一笑。每次见她,他似乎都是这三个字,但其中的深情,已足以让紫竹沉溺,至死而不悔。

唐勒悄悄地向门外退去。

“唐兄!”宋玉戴着铁镣的手忽然向唐勒伸去,“请留步。”

“何事?”唐勒的眼光有意无意地避开了宋玉,于公于私,他们毕竟一直都是对手。

“我的《神女赋》尚未完成,烦唐兄帮我取些笔墨,也算了结我最后的心愿。”宋玉轻轻揽着紫竹,眼光却诚挚地望着唐勒。

“这个……”唐勒犹豫着,忽然抬头望见宋玉信任而坦荡的目光,终于点点头,出去了。

“宋玉,宋玉……”紫竹喃喃地叫着,极度的悲愤充斥了她的身心,不知说什么才好。她紧紧地靠着宋玉,仿佛一只烧断了翅膀的夜蛾,兀自在灰烬边留连不去。

“你赶快逃走吧。”宋玉凝望着她,急促地说,“留守京城的公子子兰要篡权夺位,楚国很快就会大乱了!”

“他就是你宁死也不愿意说出的主谋吗?”紫竹簌簌的泪水滴在宋玉胸前可怖的伤口上,“他们争权夺位于我们有什么相干呢,不管谁当了大王,我们的命运又会有什么不同?”

“我知道,但我不愿意再在大王面前屈服!。”宋玉似乎又陷入了莫名的迷乱,“我要永久地摆脱耻辱的阴影,哪怕只是给他们当做工具!你别管我,自己走吧,唐勒应该可以帮助你。”

“不要提唐勒!”紫竹怨愤地说,“就是他把你折磨成这个样子,他居然还用铁链锁住了你的手足!我恨不得把他……”

“不,他是个君子。”宋玉痛苦地皱了一下眉,却依然掩饰着平静地说,“虽然他对我用刑,但他的行为一直光明磊落,他甚至已给我对待逆臣最好的待遇了。他让我想起以前在屈原先生门下时,那个天真纯洁的宋玉。只希望他最终不要象我这样,先出卖他人,再出卖自己,最终厌弃自己的存在……”

“笔墨来了。”唐勒故意放重自己的脚步,走了进来。不知是否听见了刚才的话,他的呼吸有些急促。

“唐兄,我有一事相求。”宋玉忽然紧握了一下紫竹的手,似乎传达着自己的歉意。

“我尽量给你办到便是。”唐勒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沉声道。

宋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慎重而缓慢地说道:“我穷毕生精力,加上这篇《神女赋》,共存赋二十余篇。现在我把它们都托付给唐兄,你是最适合保管它们的人。交给你,我也安心了。”

“你不怕我出于妒忌毁掉它们?”唐勒冷冷地望着宋玉,嘶哑地道,“你知不知道我一直都在妒忌你。”

“你不会。”宋玉忽然坦荡地微笑道,“因为你最懂得它们的价值。”

唐勒不再答言,将笔墨放在了宋玉身前。

宋玉急切地俯下身去,仿佛面前放着的,是比他的生命更重要的东西。

“不行!”紫竹忽然抢过了笔墨,含泪望着宋玉迸裂的伤处洇出的鲜血,“我们没有时间了,我要救你逃走。你以后要写多少都没有关系。”

“没有别的机会。”宋玉清醒地望着紫竹,这种清醒让包括他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心生悱恻,“其实你何必自欺欺人呢?”

“我们……可以逃走的。”紫竹求助般地望了望面无表情的唐勒, 终于颤抖着展开了空白的竹简,“好!你念,我写。”

“也好。”宋玉无力地拖动了一下铁链,疲惫地靠到墙上。“《神女赋》的前半章已写成,接下来是‘夫何神女之姣丽兮,含阴阳之渥饰。披华藻之可好兮,若翡翠之奋翼。……’”他低沉而清晰地念着, 显然这后半章的腹稿早已烂熟于胸。而他的眼神,却一直望着紫竹,仿佛要让她知道,他这每一个字,都是为她所写。

紫竹慌乱地抄起竹简,一字一字开始记录,然而不一会,滴下的泪水已经将书写的墨迹浸得一片模糊。

“你让开,我来!”一旁呆立的唐勒忽然一把推开了紫竹,“宋玉,到现在我才真正佩服你。”

“等等。”紫竹轻轻擦去宋玉额头的冷汗,取出了两粒药丸。“吃了它,可以让你少一些痛苦。”

“不。”宋玉咬牙支撑着刑伤的痛楚,“我要清醒地把《神女赋》念完。”

“可我实在看不下去……”紫竹呆呆地大睁着双眼,深怕睫毛一眨,就会将盈满的泪水剪落,“那么,就吃一粒吧。”

宋玉点点头,服下了一粒药丸,朝唐勒道:“有劳唐兄了。”

紫竹跪在宋玉旁边,抬起头一动不动地仰望着他,就象痴情的湘夫人,完全忘记了处境的危险。此时此刻,只要能这样毫无顾忌地热切地望着他,无论什么样的代价,她都可以付出,不顾一切。

宋玉面色平和,眉宇间却有淡淡的忧伤,叙述着梦中与神女的相会。“欢情未接,将辞而去;迁延引身,不可亲附。似逝未行,中若相首;目略微眄,精采相授。志态横出,不可胜记。……”人与神的恋情,若即若离,随即天各一方,永远美好而绝望。

忽然,宋玉抽搐了一下,一股紫黑的血从他口中涌出。他抬手止住了紫竹的低呼,攥住铁镣,继续清晰地念了下去:

“……徊肠伤气,颠倒失据,黯然而暝,忽不知处。情独私怀,谁者可语?惆怅垂涕,求之至曙。”

唐勒忘情地记着,不自禁地叫道:“好,与《高唐赋

魏武帝曹操和他的两个以文学著称的儿子,魏文帝曹丕和陈王曹植,都是建安文坛的代表人物。曹操首先是个政治家;曹丕在代汉立魏当皇帝之前,大约可以看成是建安文坛的领袖性的人物,这是由于他实际上是曹操的长于这样一个社会地位所决定的。曹操很注意延览文人,但他对于儒生却比较提防,这有些像汉灵帝。不过动机却与汉灵帝不完全一样,这个问题我们后面有机会再说。这些被招致到当时京城许都的文人,由于曹操本人一直处于军事和政治领导地位,不能经常照顾他们,任务就自然地落到了曹丕头上。曹丕还是一个很有见地的文学评论家,这也与其建安文坛领袖地位不无关系。但是,若要论文学上的成京,三曹当中,当然以曹植为最高。文学这个东西也怪,不能论地位,也不能论数量,更多的是要看识见、感情、才华,以及与此有关的经历。曹植诗、赋方面的业绩,比他的父兄都要高,这看起来有一些像是偶然现象,不过,我们如果知道了曹植的生平,也许,又可以从这一偶然性中找出一些必然的痕迹来。

谈曹植的生平,我们想先从曹植的一篇著名赋作《洛神赋》说起。

曹植的《洛神赋》,被公认为是建安赋作中的压轴之作,不但其篇幅的长度,过于所有的建安赋作,而且其描写的生动、细腻,传达感情的真挚、微妙,也超过了此前的一切赋作。众所周知,赋正式形成为一种广泛运用的文学形式,是在汉代,是由于汉武帝、汉宣帝等人的大力提倡所致。但是,皇帝们需要赋,为的是这种文学形式,从大处讲可以歌功颂德、粉饰太平;从小处讲可以怡情悦性,等之歌舞,总之是一种御用的文学。自然,当时的汉皇朝正处在鼎盛时期,整个朝廷和社会都有一种自信和自豪的气魄,像司马相如那种铺排皇家园苑的豪华气派的《上林赋》,正是因为符合了这种情绪,而为皇帝以下的整个上层社会所着重,至今仍可看成是汉唐气象的一种文学上的赋形物,不应抹杀。但是,这类作品骨子里头毕竟包含着一种吹捧的庸人气息,所以历来史家和文学家们,对此总不免要讲些不敬之语。后来汉家天下渐衰以后,老是吹吹拍拍,也弄不出什么新花样来,这就有了咏物小赋,形容某一客观事物,精确传神;另外,还出现了某些表达个人感情的小赋,例如《士不遇赋》,汉代就有多人写过这一题月。咏物、抒情,结构小的,赋的路子反而逐渐趋向健康了。曹植的《洛神赋》,正是沿着这一健康路子的一个大制作。它不是咏物而是咏神,神自然还是人,理想化了的人。洛神是个理想化了的美女,在精细人微的形容中又注入感情,这样,就使赋作的发展,有了一个新的飞跃。它的真正价值也即在此。现在,我们不妨读一读此赋对洛神的描绘: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播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蓉出绿波。浓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承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昧,辅靥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奇服旷世,骨象应图。披罗衣三璀璨兮,珥瑶碧之华琚。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践远游之文履,曳雾绡之轻裾。微幽兰之芳蔼兮,步踟蹰于山隅。于是忽焉纵体,以遨以嬉。左倚采旄,右荫桂旗。攘皓腕于神浒兮,采湍濑之玄芝。

这位神女,从容貌的婀娜动人,到衣着的轻盈飘逸,到举止的落落大方,都极尽形容之能事。面对这样一个美人,曹植动心了,于是"托微波以通辞","解玉佩以要之",这样,就有了下面一段关于神女对曹植的挑逗言行若隐若现的极美妙描写:

嗟佳人之信修兮,羌习《礼》而明《诗》。抗琼琚以和予兮,指潜渊而为期。执眷眷之款实兮,惧斯灵之我欺。感交甫之弃言兮,怅犹豫而狐疑。收和颜而静志兮,申礼防以自持。于是洛灵感焉,徙倚彷徨。神光离合,乍阴乍阳。竦轻躯以鹤立,若将飞而未翔。践椒涂之郁烈,步蘅簿而流芳。超长吟以永慕兮,声哀厉而弥长。尔乃众灵杂遂,命俦啸侣。或戏清流,或翔神渚,或采明珠,或拾翠羽。从南湘之二妃,携汉滨之游女。叹匏瓜之无匹兮,永牵牛之独处。扬轻(衤圭)之猗靡兮,翳修袖以延伫。体迅飞凫,飘忽若神。陵波微步,罗袜生尘。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退难期,若往若还。转盼流精,光润玉颜。含辞未吐,气若幽兰。华容婀娜,令我忘餐。……动朱唇以徐言,陈交接之大纲。恨人神之道殊兮,怨盛年之莫当。抗罗袂以掩涕兮,泪流襟之浪浪。悼良会之永绝兮,衷一逝而异乡。无微情以效爱兮,献江南这明垱。虽潜处于太阴,长寄心于君王。

礼与情的矛盾,这大概是一切封建社会男女相处中最根本的矛盾了。曹植正是抓住了这一矛盾,外加上人与神的矛盾,展开洛神内心世界的犹疑、动摇、进退、往返,竭尽描绘之能事。此后的一切才子佳人小说、戏剧,在描绘女性主人公的动摇、犹疑上,大多都不出曹植所写的这个范围,其概括性就可以想见了。

曹植在《洛神赋》前面有个小序:

黄初三年,余朝京师,还济洛川。古人有言,

斯水之神,名曰宓妃。感宋玉对楚王说神女之事,遂作斯赋。

黄初是魏文帝曹丕代汉为皇帝以后的年号。曹丕上台当皇帝后,曹植的日子就困难了,详细情况我们后面再说。总之,这是曹植已处于逆境时写下的赋作。关于创作这篇赋作的动机,后人有许多猜测。这些猜测,说来倒也都并非无根无据,多少有些历史根据。一种猜测是:曹植胸有大志,希望建功立业,但是其志不得伸,于是借洛神的形象,寄托自己的理想。这原是古代最早的赋作的传统,例如屈原赋中的美人香草,就是借以寄托自己理想的事物,小序中提到的宋玉的《神女赋》,也是借神女以言志的作品。这仍然堪称一种较易为人们所接受的说法。但是,还是一种十分有趣的猜测,说曹植喜欢他的嫂嫂、曹丕的甄皇后,由于这种爱慕只能耽于空想,所以曹植就写了《洛神赋》。这样一来,原来是虚无缥缈的洛神就有了实指。正因为这个猜测十分有趣,我们不妨看一看有关曹丕的甄皇后的事迹,并作一点展开和分析。也许,这对我们理解曹植,可能获得一些超乎猜测以外的意外收获。

甄皇后的事迹,见《三国志·魏志·后妃传》,及传中所附的裴松之注。大体来说,甄皇后原是汉太保甄邯的后代,其父甄逸,为上蔡令。甄后是甄逸最幼小的女儿,在她三岁时,甄逸死了。甄后十余岁时,遭逢汉末乱世,天下兵乱饥馑,百姓都卖掉金银珠玉以换取粮食。这时的甄家藏有大量谷物,于是便用谷物换取金银珠玉。甄后对其母说:"世乱而多买珠宝。匹夫禾罪,怀璧其罪,不会有好结果。乡里邻人均处于饥寒之中,不如把这些谷物赈济亲族邻里,广施恩惠以结人情。"全家都赞同她的主张,就依此而行了。

从这里可以看出,汉代儒生官僚家庭的教养,同一般没有见识的贪官污吏是不一样的。后来,袁绍聘"甄后"(甄后在传中无名字,前后皆以甄后称。这是古来史传的常用写法,我们只能沿用旧法。但受聘于袁熙为妻时即称甄后,令人看起来实在有些不解,故加上引号)为其于袁熙之妻。后来曹操攻下袁绍的根据地邺州,曹丕便进入袁绍府第,搜寻袁绍的妻子刘夫人和袁熙之妻甄氏,即此后的甄后。甄氏因为害怕,头伏在刘夫人的腰上,刘夫人也吓得两手紧攥。大约甄氏的美貌已有名声在外,曹丕本是慕名而去袁府的。所以曹丕就:"刘夫人不必惊慌,让新妇把头抬起来。"于是,刘夫人捧着甄氏的头让她仰起头来,曹丕走上前去用毛巾揩拭甄氏的面也,仔细端详,果然倾国之貌,估计曹丕此时已被甄氏的美色震惊而失态了。曹丕走后,刘夫人对甄氏说:"你被曹丕看中了,我们不必担心会被曹操所杀了。"曹丕不久就征得曹操同意,由曹操出面,迎娶袁熙之妻甄氏为曹丕之妇。其后,在曹丕登上帝位的黄初二年六月,正式立甄氏为皇后,后来因为曹丕另有新欢,甄皇后失意以后有怨言,曹丕便将她赐死,这正是曹植写《洛神赋》的前一年。不过,因为甄皇后的亲生儿子曹睿后来继位成为魏明帝,所以在魏明帝登基之后,甄后又被尊为文昭皇后,得以显身于后。

又据《三国志·魏书·王卫二刘傅传》裴松之注,曹丕任五宫中郎将时,当时名列建安七子的刘桢被曹操任为五官中郎将文学。曹丕宴飨文学诸士,酒酣时,命夫人甄氏会见宾客,所有参加宴会的宾客都伏拜甄氏,只有刘桢平视。此事被曹操知道了,将刘桢下狱论死,后以服劳役减轻刑罚。这件事也说明甄氏的美艳在当时是很有些知名度的。

《三国志》裴松之注所搜罗的材料极广泛,但其中并无并于《洛神赋》是写甄后的记载。这说明,在六朝的刘宋年间以前,还并没有关于洛神是甄后的猜测。直到唐代李善为《昭明文选》作注,广收唐以前的笔记资料,才从某本笔记中引出此说,其大意是:

曹植曾求甄逸之女为妻。曹操没有同意,而将甄逸之娶为曹丕之妇。曹植心中十分不平,日夜思念,寝食难安。曹植在黄初年间入京朝见魏文帝曹丕,其时,甄后已被郭皇后向曹丕进谗而被赐死。曹丕赐死甄后以后,不免后悔,便将甄后所用的玉缕金带枕赐给曹植。曹植朝见曹丕后,带着玉缕金带枕回归,经过洛水,夜思甄后,迷茫见到甄后出现,对曹植说:"这本心是愿意嫁给你的,便是此心难遂。这个枕头是我在家所用,出嫁时带着,过去给五官中郎将(曹丕为帝以前的官名)所用,现在归你所用了。我用过出枕头能够-直陪着你、靠在你出头旁,我实在太高兴了,语言不足以表达我的高兴之情。只是我现今被郭皇后以糠塞口,头发也披下来,这样被毁的容貌,不能在人面前出现。"话说完后,甄后就不见了。只派人送一颗明珠给曹植,曹植也回赠了玉佩,当时悲喜交集,便写了一篇《感甄赋》。后来,魏明帝(即甄后所生的儿子)见到这首赋后,为它改了个名字,叫《洛神赋》,故事是编得头头是道。一些历史细节也都颇有根据,例如关于甄后口中塞糠的传说,亦见于《三国志·魏书·后妃传》附裴松之注,书上说,甄后赐死后,曹丕新立的郭皇后在葬甄后时,"令被发覆面,以糠塞口"。后来,魏明帝知道这种事后,便逼杀郭太后,为生母报仇,在葬郭太后时,魏明帝吩咐对郭太后同样要"被发覆面,以糠塞口"。

不过,这个故事里有一个基本事实与史实不符,即曹丕、曹植兄弟之间的关系,此时已十分紧张,赠枕之事,根本不可以发生。这显然是后代文人借一些历史由头而作的创作。其写作时间大概是在刘宋以后到唐初之际。因为《三国志》裴松之注成于刘宋时期,而李善生于唐贞观年间,死于武则天年间。鲁迅先生说,唐以前的人,写神怪故事,大部分是当做实有的事而记的,到唐代人已作意好奇,有意创作神怪故事,即当作虚构的小说写了。这则故事,已露出了一种"作意好奇"的唐人写作风气,大有可能是唐初的作品。 这一故事,在虚构中又有某些合理的成分。其一,两汉虽然以儒学为官方学术,董仲舒亦已提出了三纲的理论,但在现实社会中,儒家礼法并不像赵宋以后那样严密而普及。在男女问题上,整个社会一直特比较宽泛的态度,再加之汉末儒学体系因儒生在现实政治中的一再碰壁而处于衰竭地位,人们把儒家扎法看得更为淡泊。曹氏父子们则更超脱,即如甄后原是袁熙之秦,曹氏父子都并不在乎她的再婚身份;曹操的卞夫人,本来就是娼家女。所以,曹植若是对嫂嫂的美貌产生了爱慕之心,反映到文字上,以当时出社会环境及曹氏父子思想来说,也不是完全不可能之事。何况在这则故事中,曹植与甄后的关系,也还是发乎情止乎礼的。其二,曹植在与哥哥曹丕的矛盾斗争中,是一个受压迫的弱者,人们的心情,总是同情弱者的,后之文人,觉得曹植后半世受尽了曹丕的欺凌,想帮他出口恶气,所以编出来的故事中,连曹丕的皇后都是向着曹植、爱慕曹植的,以符合人们打抱不平的心理。由此看来,这则看来近于创作的故事,又有其某种合理性 。

那么,我们说了这半天,曹丕、曹植本是同胞兄弟,亦即同父同母的亲兄弟,而且都是文化素养很高的人,他们之间缘何会发生尖锐的矛盾呢?

这可得从头说起,娓娓道来!这是一个与曹植一生荣辱及其文学创作密切相关的事情,我们要说曹植的故事,要谈及他的某些极其重要的作品,说来都与这个兄弟矛盾有关;而且这一兄弟矛盾,说来还和曹操的一些重大政治举措以及魏代的历史命运息息相关。

文/书山花开

《水浒故事述评》P3-5

高俅发迹之前,曾被王异一棍打翻在地,三四个月起不来床。他当了殿司太尉以后,见王升的儿子王进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属他所管,便要公报私仇,借故捕拿问罪。

王进见势不好,只得逃出东京,奔向延安府。途经家村,受到史太公款待。他见史太公的儿子九纹龙史进爱使棒刺枪,就尽心指教点拨。直到史进十八般武艺件件精熟,王进才离开史家村,到延安府去了。

史进学得这十八般武艺以后,因结识了“累被官司逼迫,不得巳上山落草”的少华山头领神机军师朱武、白花蛇杨春、跳涧虎陈达,因此,为官府所逼,便逃离史家村,奔延安府去找他的师父王进。

史进来到渭州,碰到渭州经略府提辖鲁达和自己开手的师父打虎将李忠。三人便去酒楼上喝酒。正饮之间,忽听隔壁一阵哭声。一问,原来是到渭州去投亲靠友的金老和女儿翠莲在哭。因他父女投亲不遇,流落在此,当地恶霸镇关西郑屠,使了强媒硬保,写了三千贯卖身契,买了翠莲为妾。刚三个月,翠莲被郑关西的大老婆赶打出来,还要追还身价,故此伤心啼哭。鲁达一听,大怒:“呸!俺只道哪个郑大官人,却原来是杀猪的郑屠!这个腌臜泼才,……这等欺负人!”鲁达当下给了父女俩十五两银子盘缠,让他们收拾行李,回家乡去。

第二天早晨,鲁达来到郑屠店前,先要十斤精肉,不准有半点肥的,又要十斤肥肉,不准有一丝精的,分别切成躁子,郑屠都切好包了。鲁达又说:“再要十斤寸金软骨,也要细细地剁做臊子,不要见些肉在上面。”郑屠笑说:“却不是特地来消遣我!”鲁达听了,跳起身来,把两包肉馅劈脸朝郑屠打去,就好似下了一阵肉雨。郑屠大怒,抓起一把剔骨尖刀,要揪鲁达。鲁达一脚踢翻,一连三拳,好似开了个油盐杂货铺,酸甜苦辣,青红紫绿,一齐进了出来。鲁达见郑屠鸣呼哀哉,心想:“洒家须吃官司,又没人送饭。不如及早撒开。”拔步便走,回头指着郑屠尸体说:“你诈死,洒家和你慢慢理会。”一头骂,一头大踏步走了。

回到住处,鲁达急忙卷了些衣服盘川,提了齐眉棍,一溜烟出了南门。走了半个月,来到山西雁门县,鲁达不识字,却也挤在街口看一张海捕榜文,忽然一个人从后面拦腰抱住。

《水浒传鉴赏辞典》P14-18 鲁提辖拳打镇关西

上面的文字见于百回本《水浒传》第三回“史大郎夜走华阴县 鲁提辖拳打镇关西”。 说的是九纹龙史进被少华山强人朱武、陈达、杨春的义气所感动,与三人结为兄弟,被人告发,为官府追捕,又不愿意落草,于是前往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处投奔师父王进,不料却来到渭州小种经略相公处,师父王进没找着,却遇上了提辖鲁智深和开手的师父李忠,演出了一番“鲁提辖拳打镇关西”的活剧 。

“拳打镇关西”是《水浒传》中的精彩篇章之一。这篇文字,从故事情节说,它并不曲折惊险,甚至可以说相当简单;说它精彩,主要因为它活画出了进入故事的几乎所有人物,人有其声口,人有其性情。

主要人物自然是鲁智深。 这鲁智深“莽”,这鲁智深“直”;这鲁智深又“精”,这鲁智深且“细”。这莽直、精细之中,又无不透出刚正不阿的凛然之气 。

鲁智深自然是个“侠”——专一打抱不平、锄强扶弱的侠,还透出儒家的悲悯情怀,像许许多多中国古代的侠客一样。鲁智深的这种性格特点,这种凛然正气,这种儒和许多侠客都具有的悲悯情怀,都是通过人物的声口、行动传达出来的,与中国古代小说的主要靠情节、靠叙述的表达方式颇为不同。

先说他的粗莽、凯直。

见着史进的师父——卖膏药的李忠,鲁智深道:“既是史大郎的师父,同和俺去吃三杯。”李忠说要卖了膏药再去。他马上回说:“谁奈烦等你,去便同去。”李忠仍旧要他们先行一步。他更是焦躁起来,“把那看的人一推一跤”,而且骂道:“这厮们挟着屁眼撒开,不去的洒家便打。”鲁智深真正的粗莽!

李忠无奈,只得一边收拾,一面赔笑:“好性急的人!”“好性急”虽是李忠无可奈何、自我下台的话,但却是鲁智深性格一个侧面的写照。

到了酒店,店小二问他打多少酒,他回答了;再问他要什么下酒,他就来气了:“问甚么!但有,只顾卖来,一发算钱还你。这厮只顾来聒噪!”三个人谈得高兴,忽“听得隔壁阁子里有人哽哽咽咽啼哭”,他又焦躁起来,“把碟儿盏儿都丢在楼板上”。并且呵斥酒保:“你也须认的洒家,却怎地教甚么人在间壁吱吱的哭,搅俺弟兄们吃酒。洒家须不曾少了你酒钱。”听金老儿告诉郑大官人欺辱他们父女时,他更是破口大骂:“呸!俺只道那个郑大官人,却原来是杀猪的郑屠。这个腌臜泼才……”又“回头看着李忠、史进道:‘你两个且在这里,等洒家去打死了那厮便来。”店小二不让金老父女离店,他“叉开五指,去那小二脸上只一掌,打的那店小二口中吐血,再复一拳,打下当门两个牙齿”。粗莽的性情活灵活现地显现了出来。

为了给金老儿父女凑足回家的盘缠,他将自己身上仅有的五两银子给了金老儿,还向史进借钱,尽管两人是第一次见面。史进给了十两银子,他又“看着李忠道:‘你也借些出来与洒家。’李忠去身边摸出二两来银子”。他“见少,便道:‘也是个不爽利的人。’”“只把这十五两银子与了金老”,却“把这二两银子丢还了李忠”。也不管人家脸上过不过得去,心里怎么想,口里就怎么说,行动上就怎么做。

鲁智深真正是个粗莽凯直的人!

鲁智深是粗莽凯直,却又不乏精明细心。

听酒保说金老儿父女在哭,马上将父女二人叫来,详细讯问啼哭缘由,并问金老儿姓氏,住在哪家客栈。给金老儿父女盘缠后,怕他们离不开那个酒店,天色微明,就到店里来。店主果然拦住金老父女不让走。打跑了店小二,又“寻思,恐怕店小二赶去拦截他,且向店里掇条凳子,坐了两个时辰。约莫金公去的远了,方才起身”。读到这里,再回过头去体味鲁智深问金老父女住哪家店,到后来来到金老父女所住店中,帮助他们安全离店,看得出一切都在鲁智深的预料之中。他思虑岂不细致?拳打镇关西,眼见得郑屠挺在地下,口里只有出的气,没了入的气,动弹不得。这时他假意道:“你这厮诈死,洒家再打。”郑屠被打死了,他又“寻思道:‘俺只指望痛打这厮一顿,不想三拳真个打死了他。洒家须吃官司,又没人送饭,不如及早撒开。’拔步便走,回头指着郑屠尸道:‘你诈死,洒家和你慢慢理会。’一头骂,一头大踏步去了”。你看,鲁智深多么精明!精明之中竟还带着点狡狯!

武艺高强,粗莽之中又不乏精明细心,甚至狡狯,他确实是一块将军料!可惜啊!

从道德品质而言,怜弱与嫉恶构成了鲁智深性格的两面。金老父女啼哭,搅扰了他和朋友交谈,他恼;知道金老父女遭人欺辱,他悯。对被侮辱与被损害的弱者金翠莲父女,他十分同情;对强梁恶霸郑屠,他无比痛恨。一听金翠莲父女遭状元桥下的郑屠欺凌,他立马就要前去“打死了那厮”,被史进、李忠三回五次劝住,“回到经略府前下处,到房里,晚饭也不吃,气愤愤的睡了”。帮助翠莲父女脱险,他又周到细致。翠莲父女脱险后,他的嫉恶如仇的性格使他忍耐不住,他要寻郑屠算账。从后来他将郑屠打得大气不出时所说“不想三拳真个打死了他”一语看,其实他初心并不真要将郑屠置于死地,不过要教训郑屠,替金老父女出气。他与李逵不同,甚至也不同于武松。

这段文字中 还写了史进、李忠、郑屠,他们作为鲁智深的陪衬人物,也各有各的性情 。史进是条义气汉子,慷慨大方。与鲁智深一见投缘,是一种惺惺相惜;在街头看见“开手师父”李忠卖艺,不羞其落魄,“人丛中叫道:‘师父,多时不见。’”依然是亲热中露着尊敬。鲁智深向史进借银子资助金老父女,他毫不犹豫,“去包里取出一锭十两银子”,并且说“直甚么要哥哥还”。他就是这样一个人!这个人物是正面衬托鲁智深。而李忠,用金圣叹的话说是“小”。鲁智深邀他一起去“吃三杯”,他则要等他卖了膏药讨回钱,并且说“小人的衣食,无计奈何”;鲁智深要他也拿出些钱来接济金老父女,他“去身边摸出二两来银子”。李忠说的也许是实情,李忠的动作也许是他窘迫拮据的不经意反映,但与鲁智深、史进在一起,这一句“无计奈何”,这一个“摸”字,却确实给人以“小”的印象。李忠是鲁智深的反衬。郑屠在金老父女,甚至是店主面前,无疑一霸;但在鲁智深面前却恭敬有加。鲁智深直呼他“郑屠”,他“慌忙出柜身来唱喏道:‘提辖恕罪。’便叫副手:‘掇条凳子来。提辖请坐。’”鲁智深消遣他,要他亲自切肉,而且切了十斤瘦的,还要切十斤肥的,“整弄了一早辰”。这既是写郑屠的怕强凌弱,又是在反衬鲁智深的威。直到鲁智深把两包肉躁子损在他脸上,这才露出了凶相。

就是几个小人物,比如金老儿父女,比如那个店主人,虽笔墨不多,也都如简笔画。那金翠莲的楚楚可怜:“不多时,只见两个到来。前面一个十八九岁的妇人,背后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儿,手里拿串拍板,都来到面前。看那妇人,虽无十分的容貌,也有些动人的颜色。但见:

鬅松云髻,插一枝青玉簪儿;袅娜纤腰,系六幅红罗裙子。素白旧衫笼雪体,淡黄软袜衬弓鞋。蛾眉紧蹙,汪汪泪眼落珍珠;粉面低垂,细细香肌消玉雪。若非雨病云愁,定是怀忧积恨。大体还他肌骨好,不搽脂粉也风流。

那妇人拭着泪眼,向前来深深的道了三个万福。那老儿也都相见了。”那金老儿的善良老实:“父子两个告道:‘若是能勾得回乡去时,便是重生父母,再长爷娘。只是店主人家如何肯放?郑大官人须着落他要钱。’”都一一如画。后来金老儿父女报恩,救鲁智深上五台山剃度,就是他们良善的证明。再比如那个店小二,写他夹在“天罡”提辖和恶霸屠夫之间,这边被鲁提辖打落两个门牙,“扒将起来,一道烟走了”;那边怕镇关西着落他要金翠莲“典身钱”,“把手帕包了头,正来郑屠家报说金老之事,却见鲁提辖坐在肉案门边,不敢拢来,只得远远的立住在房檐下望”。那种无奈,那种可怜,正是无助的最底层人的写照。

这篇文字写人物,写法也很有变化。

前面说过,它写人物,与中国古代传统小说的写法不大相同。这并非虚夸。比如它写鲁智深,用的就全是白描的手法。描摹他的外貌:“道犹未了,只见一个大汉大踏步竟入来,走进茶坊里。史进看他时,是个军官模样。怎生结束?但见:头裹芝麻罗万字顶头巾,脑后两个太原府纽丝金环,上穿一领鹦哥绿终丝战袍,腰系一条文武双股鸦青缘,足穿一双鹰爪皮四缝干黄靴。生得面圆耳大,鼻直口方,腮边一部貉操胡须。身长八尺,腰阔十围。”既写出他的军官身份,又暗示他的武艺高强。写他的举动——“挽了史进的手便出茶坊来……两个挽了胳膊,出得茶坊”,是写他与史进的投缘。因为前一回已写过史进英雄义气,这样的行为描摹,就笔墨减损地借史进进一步表现了鲁智深英雄义气,正所谓惺惺相惜嘛。

特别是写鲁智深找郑屠为金老父女出气,写他要了瘦肉躁子要肥肉躁子,要了肥肉臊子要“寸金软骨”臊子,郑居说了声:“却不是特地来消造我?”他“马上跳起身来,拿着那两包肉躁子在手里,睁眼看着郑屠……把两包臊子劈面打将去”,又写他“就势按住左手,赶将入去,望小腹上只一脚,腾地踢倒了在当街上。……再入一步,踏住胸脯,提起那醋钵儿大小拳头……扑的只一拳,正打在鼻子上,打得鲜血进流,鼻子歪在半边,却便似开了个油酱铺,咸的、酸的、辣的,一发都滚出来。……提起拳头来就眼眶际眉梢只一拳,打得眼陵缝裂,乌珠进出,也似开了个彩帛铺的,红的、黑的、绛的,都滚将出来”。这一连串鲁智深的动作描绘,一连串的郑屠被打形貌的描写,形象生动,深刻地画出了鲁智深的凶猛,他的嫉恶如仇,读着让人叫快,让人解恨。这段文字,可以说是这一回中写得最好的文字,也是《水浒传》全书中写得十分精彩的文字之一。

但郑屠的恶:他如何“使强媒硬保”,用“三千贯文书,虚钱实契”,将金翠莲霸占,把翠莲父女赶出家门后,还要讨那“虚钱”三千贯,等等,作者并未作正面直接描写,而是通过金老父女的口叙述出来。这是因为作品主要表现的是鲁智深,这样叙述,无疑可减损许多笔墨,从而将笔墨集中在主要人物鲁智深身上。我们不能不感叹,施耐庵确实是文章高手,文字的详略,也十分讲究。

中华大典文学典《明清文学部一》

1 李贽《容与堂刻〈忠义水浒传〉一百回总评》

又卷二第二回:王敎头私走延安府,九纹龙大闹史家村李秃翁曰:史进是个汉子,只是朱武这样军师忒难些。

又卷三第三回:史大郞夜走华阴县,鲁提辖拳打鎭关西 李和尙曰:描画鲁智深千古若活,眞是传神写照妙手。且《水浒传》文字妙绝千古,全在同而不同处有辨。如鲁智深、李逵、武松、阮小七、石秀、呼延灼、刘唐等众人,都是急性的。渠形容刻画来各有派头,各有光景,各有家数,各有身分,一毫不差,半些不混,读去自有分辨,不必见其姓名,一覩事实,就知某人某人也。读者亦以为然乎。读者卽不以为然,李卓老自以为然,不易也。(中华大典文学典p440)

2 金人瑞《贯华堂刻〈第五才子书水浒〉七十回总评》 又卷七第二回:史大郞夜走华阴县,鲁提辖拳打鎭关西 此回方写过史进英雄,接手便写鲁达英雄,方写过史进粗糙,接手便写鲁达粗糙,方写过史进爽利,接手便写鲁达爽利,方写过史进剀直,接手便写鲁达剀直。作者盖特地走此险路,以显自家笔力,读者亦当处处看他,所以定是两个人,定不是一个人处,毋负良史苦心也。一百八人为头先是史进一个出名领众,作者却於少华山上,特地为之表白一遍云,我要讨个出身,求半世快活,如何肯把父母遗体,便点污了。嗟乎,此岂独史进一人之初心,实惟一百八人之初心也。盖自一副才调,无处摆划,一块气力,无处出脱,而桀骜 之性,旣不肯以伏死田塍,而又有其狡猾之尤者起而乘势呼聚之,而於是讨个出身,旣不可望,点污淸白,遂所不惜,而一百八人乃尽入於水泊矣。嗟乎,才调皆朝廷之才调也,气力皆疆场之气力也,必不得已而尽入於水泊,是谁之过也。史进本题,只是要到老种经略相公处,寻师父王进耳,忽然一转,却就老种经略相公外,另变出一个小种经略相公来,就师父王进外,另变出一个师父李忠来,读之眞如绛云在霄,伸卷万象,非复一目之所得定也。写鲁达为人处,一片热血,直喷出来,令人读之深愧虚生世上,不曾为人出力。孔子云:「诗可以兴。」吾於稗官亦云矣。打郑屠忙极矣,却处处夹叙小二报信,然第一段只是小二一个,第二段小二外又陪出买肉主顾,第三段,又添出过路的人,不直文情如绮,并事情亦如镜,我欲刳视其心矣。(中华大典文学典p452)

3 王仕云《醉耕堂刻〈出像评点水浒传〉七十回总评》 又第二回:史大郞夜走华阴县,鲁提辖拳打鎭关西 王望如曰:鎭关西者非他,小种经略相公门下策应屠儿是也。占金老之女,居翠莲之奇,则屠儿以上,假虎威者又不知几何矣。鲁达送金老时,櫈坐城门,使小二赶不着。入郑屠家,立肉案边,使小二报不得。为人为彻,是粗鲁汉极精细处。又曰:气之所至,拳不宽假,无所为面为善,鲁达一人而已。虽然,时当圣明,首吿官司可耳,何必捐金报仇,杀身救人,为斯之激切耶!呜呼,其亦可以徵世变矣。(中华大典文学典p480)

漫读水浒||(01)第1-2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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