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老了,头白了,睡思昏沉,
炉火旁打盹,请取下这部诗歌,
慢慢读,回想你过去眼神的柔和,
回想它们昔日浓重的阴影;
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
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
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
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
垂下头来,在红光闪耀的炉子旁,
凄然地轻轻诉说那爱情的流逝,
在头顶的山上它缓缓踱着步子,
在一群星星中隐藏着脸庞。
(袁可嘉 译)
人生不满百,岁月流逝如白驹过隙,有谁不希望自己和自己的恋人美如朝霞,洋溢青春活力这也是大多数爱情诗的一惯套路,而叶芝的《当你老了》却避开这种常规写法, 独辟蹊径, 令人耳目一新。
这首爱情诗写于一八九三年,叶芝当时二十九岁。五年前,诗人遇见了爱尔兰著名女演员茉德·贡,从此叶芝对她怀有深深的爱慕之情,始终不渝,却一直遭到拒绝。有意味的是,不幸的爱情经历反而导致了他创作的幸运。叶芝的许多诗都标名为她而作, 茉德·贡成了诗人创作的源泉。茉德·贡热爱爱尔兰的独立事业, 并为之进行了终生的斗争,这也影响了叶芝的创作。
作者起笔突兀,没有铺垫。设想“当你老了”的某一个时辰,百无聊赖,就请“取下这部诗歌”,一面读一面回忆过去,回想往日的欢欣和悲戚。老年人生活在回忆中作者的写法顺应了抒情对象的思维习惯。
青春年华,每一回眸,每一妍笑,都会激起无穷的爱潮。无奈为骊影所蔽,难免逢场作戏,假亦真来真亦假。但茫茫人海中,有一个人爱你那高洁的灵魂、不羁的头颅,无论你风华正茂,无论你龙钟老态。“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多么惊世骇俗、惊心动魄的爱的表白! 大胆而热烈,真挚且动情, 丰富又独特,令读者动容,令俗爱者失色。“只有”一词,强调之谓也,情之切爱之深恋之刻骨铭心尽在其中矣。不去赞美所恋的人的年轻貌美,却集中笔力去描写她的华发、昏沉的“睡思”、痛苦的“皱纹”,诗人避熟套出奇兵,于险中求胜,取得了极佳的艺术效果。
末尾诗人照应开头, 时序上又回到开头的“老了”,地点是“炉子旁”, “凄然地轻轻诉说那爱情的流逝”一句囊括了全诗的内涵,给整首诗下了注脚,定下了全诗的基调。诗的调子是沉缓的,于凄然中透出哀伤,从含蓄中见出失意。切合了诗人作为单恋者独具的情绪心理。结尾两句想象流逝的爱情也象老人一样“缓缓踱着步子”,在星群中隐藏起脸庞。隐隐点出爱情的神秘、易逝,叶芝在这个时期的创作中已经显露出他象征主义创作的萌芽。结尾余音袅袅,意味无穷。
纵览全诗,如诗人对着朋友围炉谈心、抒怀,亲切感人。诗的调子哀婉动人,但也不乏温馨,确是一首动人心魄的好诗。
(余长新)
叶慈全名是William•Butler•Yeats, 关于叶慈这个名字的翻译,大约有三种:
“叶芝”,这也许是流行最广泛,音译最贴切的版本;而台湾人则翻译成“耶茨”,许是因为他后期诗作中宗教色彩和神秘主义的影子;而我独爱“叶慈”这个名字——“叶”映射了他的乡村主义和心归田园之境,而“慈”则更准确地表达了他的敏感多情,温和纯良,慈悲与宗教情怀。
1889年的某一天,露珠湿润睡意的英国,伦敦贝德福德公园街。
一位24岁的年轻诗人,邂逅了他一生的梦。叶慈后来一遍一遍地回忆初见茉德•冈昂时的场景,这样写道:“她伫立窗畔,身旁盛开着一大团苹果花;她光彩夺目,仿佛自身就是洒满了阳光的花瓣。”
从那一天,那一刻起,英语史上最美丽的诗歌之一就诞生了——《当你老了》。
如今,这首诗歌在中国已是家喻户晓,即便许多人没有真正读过这首诗,却仍然对那一段话朗朗上口,感动不已,“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爱慕你的美丽,假意和真心,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爱你衰老了的脸上那痛苦的皱纹……”
为何这首诗能够打动这么多人,且走出爱尔兰,在其他许多国家至今传唱不衰?
首先,人们在对爱情的追求和拥有过程中,往往会有一种不安全感如影随形。而无论古今,横跨中外,最大的爱情诉求莫过于四个字——不离不弃。我们总想在有生之年,有机会来验证一下身边的这个人,能否实现我们对不离不弃的向往。
那么如何才能最好地证明不离不弃呢?只有时间。而时间一般会以两种形式来临,一是死亡,一是老去。
以死亡验证伟大爱情的,我们已经在中外无数的文学、艺术作品中表达多次,比如《罗密欧与朱丽叶》,比如《牡丹亭》,比如《红楼梦》……;但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我们一方面总感觉死亡似乎离我们很远;另一方面只能在死亡来临、生命终结时才能知晓这个答案,虽趋于生命完满,但我相信很多人是不甘心的。
于是,老去便成为最好的验证方式。
当我老了,朱颜辞镜,红颜不再;昨日青丝已成白发,皱纹爬满脸庞;你是否依然爱我如初?是否对我不离不弃?叶慈给出了答案, 也给出了誓言,“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爱你衰老了的脸上那痛苦的皱纹……”
饶有意味的是,叶慈是在年轻时为茉德•冈昂写下这首诗,而后来的漫长岁月似乎都在一一检验着他当初的誓言,直到他老去,并且实现了这个诺言。仿佛是终其一生,一直在朝着自己年轻时虚设的时空走去,走向年老,走向爱情,就像走向一种信仰。这是巧合?还是个体生命在感情激烈时的预感?抑或是属于诗人特有的冥冥之中的“神启”?所有这些,都为这首诗蒙上了一层宗教般虔诚的色彩。
更具悲剧的是,《当你老了》——感动天,感动地,感动了世间所有的人,却唯独没有感动那个“你”。
从1889年遇到她的第一次起,茉德•冈昂就如影随形,不断出现在叶慈的梦里,心里,诗里;即便如今她已去世多年,却在叶慈的诗歌中永生。此后,叶慈又陆续向她求婚四次,一次一次地被惨拒。
1917年,叶慈第五次,也是最后一次向茉德•冈昂求婚,失败。
好友格雷戈里夫人鼓励他继续努力,而他只回答了一句话,“不,我已经累了,不想再折腾了。”这时,离他在苹果花下对茉德•冈昂一见钟情,已经过去28年了。
这一年,叶慈已经52岁了。
“事实上,这次求婚更像是负气行为。”Alan教授一边走在Lissadell庄园的石板路上一边略带神秘地说。我猜想他的求婚用词亦是意气用事,大概类似“这是我给你,也给我最后一次机会了。如果你仍然拒绝,那我也就认命了。“
有趣的是,大约五年之后,在遥远的东方中国,同样有一位年轻多情的诗人徐志摩,向他的挚爱林徽因求爱遭拒。而他在给梁启超的信里也表达了同样的意思,“我将于茫茫人海中访我唯一灵魂之伴侣。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
一样的苦恋多年,一样的屡次被拒。“求爱不得”,跨越东方与西方, 似乎成了诗人们的共同命运。
佛家说,人生有八苦, 分别是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蕴炽盛。
如此看来,求不得——便是叶慈的诗歌主题,也是他的人生命题。英国诗人W H Auden在悼念叶慈时曾写到,“疯狂的爱尔兰将你刺伤成诗”。我觉得更确切地说是,“疯狂的爱将叶慈刺伤成诗”——爱的深沉,爱的坚持,爱的痛楚,爱的无望。
因为求不得,于是别地生花。比如他那首《漫步莎莉园》(Down by the sally gardens),读来颇有诗经中《蒹葭》之感。一样的辗转反侧,深沉静谧;一样的佳人难求,寤寐思服。
在摄影家约翰•菲利普斯的书中,是这样描述茉德•冈昂的,“她尽管已71岁,仍然不顾警察的监视,在都柏林街头向人群演讲。她谈到叶慈,笑了笑,说‘他是女子气十足的男人。’”
我曾不只一次凝视着茉德•冈昂**的照片。说实话,她实在算不得漂亮,只是眉眼略显清秀,眼睛大而有神,显得眼神颇为坚毅,这是一个充满生命力的女子,是一个生命底色很难被撼动的人。
我也曾不只一次追问: 爱情怎么会发生在这样两个人生志趣如此大相径庭,个人气质完全迥异的人身上呢:
一个是阳刚的革命家,她的父亲是英国陆军上校,而她则天性热衷政治、暴力和革命,终生司职于爱尔兰民族解放运动;一个是阴柔的诗人,他的父亲是画家,他则敏感多情、温和有礼,一生沉溺于文学之中,永远对故乡Sligo有一种泪眼朦胧的眷恋。
造化弄人,就是这样的两个人碰撞在了一起。
也许是灵魂深处的某种激情相通——她对革命的激情,多多少少类似于他对她的爱情——一样的如火燃烧,长年不熄。
如果说他真的终其一生爱上这个女人,不若说他终其一生爱上的是这种爱情,他甚至这么写,“爱的愉悦令爱远去(love's pleasure drives his love away)”。
失意引发诗意。对于个体叶慈来说,爱情求而不得,国家深陷动乱,可谓爱情和国家的双重失意。
可是对于诗人叶慈来说,也许是一种幸运。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正因为国家尚未独立,民族动乱,才能更大程度激发诗人的家国情怀和民族情绪,启发创作。
同时,正如茉德•冈昂自己对叶慈所说的,世人应为她对他的拒绝而感谢她。正因为在爱情的道路上,叶慈一直求不得,才一直在痛苦和失意中笔耕不辍。一方面在漫长诗歌生涯里为茉德•冈昂写下无数诗,并不断尝试各种文体和风格,从所有角度想象和沉淀爱情;另一方面在她的影响下,叶慈投身于爱尔兰民族自治运动,参与到国家民族精神的构建中,并成为其中最重要的支柱。
在第五次求婚失败几个月后,叶慈做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极具挣扎性的动作——向茉德•冈昂的养女伊索德•岗昂求婚,同样被拒绝。就在同一年年底,他娶了早年认识的、一直仰慕他的英国女人乔治•海德里斯。这位年轻的妻子后来为叶慈生养了一儿一女。
叶慈一直是向往家庭生活的,也非常喜爱孩子。后来,虽然有妻有子,可是我相信他多少是心有不甘的,和宝玉一样“纵然是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而他一生爱慕的那个人,到死也未求得。
虽然叶慈自己曾在诗中说,“浪漫的爱尔兰已死”,但是这句明显是出于诗人的写作技巧或者意气而为,而他则终其一生都在诗篇中构建了一个无比浪漫的爱尔兰。
我相信,任何说英语的浪漫主义者,只要喜爱诗歌,就能脱口而出如《爱的悲伤》中的诗句:“一个红唇凄然的少女站起身, 仿佛世界的伟大充盈了泪水。”或者“我一定是走了,一座坟墓边,有水仙和百合摇曳。”《快乐牧羊人之歌》
叶慈以其华丽的诗风、自由的想象不断丰富着爱尔兰,而他笔下描绘的爱尔兰,亦是格调优美,意蕴深邃,完全符合人们对爱尔兰的想象。(文/凌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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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首抒情委婉而略带哀愁的爱尔兰歌曲,是世界上许多女高音歌唱家最爱唱的曲目之一。歌词作者和曲调改编者托马斯·穆尔(Thomas
Moore,1779~1852),是十九世纪杰出的爱尔兰诗人和歌唱家,著名的《爱尔兰歌曲集》的作者。他热爱祖国的民间诗歌和音乐,在自己的创作中不仅利用了诗歌中的形象,同时还利用了它的曲调和节奏,他的每一首爱尔兰歌曲都是按某一著名的民歌曲调写成的。《夏日里最后的玫瑰》是穆尔根据米利金的歌曲《布莱尼的丛林》的曲调改写而成的。《布莱尼的丛林》又源自一支久远的民歌《年轻人的梦》。这支优美动人的旋律激起了作曲家们的灵感,贝多芬曾加以改编,收在《爱尔兰歌曲二十首》中;门德尔松也用它写过一首钢琴幻想曲(作品15)。特别是在德国作曲家弗洛托将它用进歌剧《玛尔塔》中之后,它就流传得更加广泛了。在歌剧里,这首歌被安排在第二幕的这样一个情节中:村民隆涅尔倾心于到雇佣市场游玩、化名为“玛尔塔”的女官哈莉特,偷取了她带着的一朵玫瑰花,要她唱一支歌,才肯把花还给她,于是“玛尔塔”就唱了一曲《夏日里最后的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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