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甫是什么朝的人?

牧甫是什么朝的人?,第1张

清朝

一、牧甫的生平梗概 黄士陵,字牧甫,亦作穆甫、穆父,晚年别署黟山人、倦游窠主。青年时,书斋取名蜗篆居;中年一度名延清芬室;晚年所居曰倦游窠、息倦窠、古槐邻屋。安徽黟县人。清道光二十九年(一八四九年)出生於家乡黄村,他的父亲黄德华,字仲和,是个读书人,诗文之外,还通文字训诂之学,著有《竹瑞堂集》。牧甫由於家庭濡染,少时便对篆学发生兴趣,八九岁开始学习刻印。同治二年(一八六三年)他的家乡因太平军与清军在那里展开了激烈的战争,兵燹所及,流离颠沛其困境是可以想见的。父丧不久,牧甫的嫡出之兄,即提出分家,他要独占一半:牧甫为继母所出,其生母与牧甫弟妹;亡人共得一半。牧甫之母为此气得自缢而死。按当地俗例,非正常死亡不得入祀祠堂,经牧甫哭争始获准暂厝於家祠。自母之逝,牧甫哀毁逾恒,卧母棺之侧守灵者半年,孝行闻於乡里。为了照顾弟妹的生活,还未到二十岁的牧甫,迫得离开家乡,跑到江西南昌去谋生活了。

  关於牧甫青年时代的生活,我们可以从他四十八岁那年所刻『末伎游食之民』一印的边跋中得到一些消息。边跋写道: 『陵少遭寇扰,未尝学问,既壮失怙恃,家贫落魄无以为衣食计,溷迹市井十余年,旋复失业,湖海飘零,藉兹末伎以糊其口。今老矣,将抱此以终矣。刻是印以志愧焉。这里所说,当指曾在南昌作过多年店员的事。据少长南昌、又癖崇牧甫的傅抱石先生在一九四零年所写《关於印人黄牧父》一文(载《傅抱石美术文集》)所述,牧甫曾在南昌东湖之滨百花洲的『波月轩』照相馆任职,抱石先生少时还见过这家铺子的招牌。至於牧甫具体的职责,据说是招呼一切来照相客人,如收定钱、写号单等。傅文还谈到: 『但牧父先生对此是很不尽职的,天天有很多人进店,而不是来照相的,只是来找牧父先生谈天,甚么金石书画,他们一谈就半日。老板不高兴了,不但招徕不了顾客,反而弄的损失茶水,於是离开了那照相馆。』当然,这绝不是牧甫初到南昌时已经如此,而是居住了一段日子,艺术上有了一定名声之后的景况。 抱石先生还谈到:牧甫有位胞弟厚甫以擦笔画像驰名南昌,在董家塘小巷内设『澄秋馆』为人画像。牧甫先生失业后,就住在弟弟那里,靠卖字卖印过活。有一年农历十二月廿八日,有人拿了一本汉碑的拓本求售,索价八元,牧甫和弟弟正在吃饭,身无分文,也不顾弟妇的阻止,脱下皮袍,马上上当铺典了钱,把拓本买下来。热切追求艺术的寒士生涯,於兹可见。过去曾有人说,牧甫与『从兄』在南昌曾开设过照相馆,看来是一种误传。不过,牧甫先生作店员时,尽管是作写单等工作,对显影、定影黑房技术还是有相当认识的。容希白师旧藏《穆甫杂录》原稿,其内抄有显影、定影的配方就是明证。 牧甫在南昌住了多少日子,没有留下确实的记载。『胸有方心身无媚骨』巨印印跋说: 『时戊寅(即一八七八年,牧甫三十岁)夏五月牧父客豫章(即南昌)作』、 『刘庆嵩印』印跋说:『岁己卯(即一八七九年)客江西』,接著的年份未见印刻和边跋,无从推知其行止。但一到光绪八年壬午(一八八二年)的印跋,便大量地出现时客羊石』、『作於佗城』、『寓粤中作』等等的话,可能在此之前的十多年一直都住在南昌。

  光绪八年(一八八二年) ,牧甫来到广州,这时已经三十四岁。广州无论经济、文化等方面比南昌活跃,这对欲以鬻艺营生的牧甫来说,无疑是比较优越的条件。抵粤翌年,名士符子琴就为他代定了刻印的润例,加以推介。当时在广东担任将军的长善,是一位雅爱文流的官僚,一时文士像沈泽棠、梁肇煌、梁鼎芬、文廷式等,或延入幕,或为座上客。长善的儿子志锐,字伯愚,光绪庚辰进士,后授编修,是瑾妃、珍妃的从兄,他十分钦佩牧甫的篆刻,请他刻了很多印,而且在经济上经常周济他。我们试读『同听秋声馆印』印跋便可了然:『士陵篆刻无所师承,每自愧不足为知己者用,而偏中伯愚太史嗜痂,太史将闵其饥寒而周之耶?诱之而使之至是耶?将有以为取乎此也。』牧甫在广州很快便结识了一班文士,以及爱好书刻的官员,他们给牧甫提供习艺的金石资料,在生活上也支持他,正因为有了像志锐那样有力的人物的揄扬荐举和大力资助,所以才有机会到北京国子监去求学。

  牧甫是在光绪十一年乙酉(一八八五年)八月到北京国子监肆业的。那是全国最高的学府。由於一段时间他失过学,这时亦年已三十七岁了,所以只侧重在金石学方面下功夫。北京是文物荟萃之地,又得从盛昱、王懿荣、吴大澄等名家问学,视野扩大多了,艺术提高也很快。那段时间刻印也不少,印跋中常有『游笈停都门』 、『志於南学西舍』的话。光绪十二年(一八八六年)八月起,牧甫以国子监祭酒盛昱之命摹宋本《石鼓文》 ,准备将刻石置韩文公祠壁,学录蔡赓年担任校文,未全部刻竣,牧甫便有广州之行,续刻的工作,由拔贡生诸城尹彭寿担任。

  光绪十三年(一八八七年) ,两广总督张之洞、广东巡抚吴大澄在广州设立广雅书局从事经史的校刻。牧甫与吴大澄有旧,大澄便邀请牧甫来广雅书局校书堂担任校刻工作,凡广雅书局所刻好几百种书籍,扉页的篆书,多出牧甫之手,遇上得意之笔,背面还写上『光绪某年黄士陵署』的字样。钱君陶先生那文章和乔曾劬的《黄先生传》都说牧甫是大澄的幕客,我以为不如说是座上客比较妥当。牧甫绝不是行政人材,也不一定有兴趣於仕进,乔氏所写的传说:『(大澄)讽以纳粟为官,先生夷然不屑。』我以为是可信的。而作为金石学者的吴大澄,许多金石器物的墨拓、整理工作,是需要像牧甫这样的人来帮助的。光绪十四年(一八八八年)五月,吴大澄借到川沙沈树镛宋拓《刘熊碑》 ,以赵撝叔的双钩本加以校定,曾请牧甫用端石重为摹勒。同年七月,大澄又请牧甫与尹伯圜合作,将他所藏的古印,编排钤印为《十六金符斋印存》三十册。不久,吴大澄调河东河道总督。牧甫仍留在广雅书局校书堂工作。 (原设在南园旧址,即广州市文明路与文德路交界处的中山图书馆) 。广雅书院为张之洞所创办,院长梁鼎芬是牧甫的旧好,因此他为这所学府也贡献了力量。广雅书院特制的印有『广雅书院』的青砖,及印有『广雅』的瓦当,都是牧甫手笔,乃至连藏书橱两门用磨沙玻璃磨制的『广雅』二字,也是牧甫所作。院中印章固其刻制。据老辈相传:过去『无邪堂』有一石碑也是他写的,今已无存。而『文革』前仍保存的《广雅书院教规》、《创建广雅书院奏摺》、《请颁御书扁额摺》的篆额,虽无题款,但一看便知是牧甫的书迹。即使说是张之洞篆的《许君说文解字序》 ,也可能为牧甫所捉刀。牧甫在校书之暇,鬻书卖印,生涯并不寂寞。其中为黄绍宪、俞旦、李茗柯兄弟、欧阳务耘、龙凤镳、孔性腴、江仁举、潘宝璜、锺保珩、伍懿庄等刻印较多,多者约百方,少者亦数十方,其他如张之洞、梁鼎芬、潘兰史、黄遵宪、苏若瑚、潘衍桐、朱一新、康有为、陈乔森、胡汉秋等也各有一些。外地的不少女士也经常来信求印。

  牧甫在广州还有这么一段韵事。李茗柯与他的四兄雪涛、六兄若日,同时拜牧甫为师,或习篆刻,或问书画。茗柯的父亲对牧甫所藏的汉吉羊大镜倾慕备至,亟欲得之;但牧甫却视如性命,不肯割爱。李父便每日遣其婢给牧甫送点心,希望通过这样的表示,得偿所愿。不久,牧甫锺情於其婢,这件精美的汉镜便作为聘礼而入於李家了。这位李家之婢姓朱,为牧甫生了一子名子牧(早夭)和两个女儿。据说牧甫婚后,曾在今广卫路的华宁里居住过。

  牧甫第一次来粤,住了近四年。第二次来粤,一住便十四年,到光绪二十六年庚子(一九OO年) 五月才离开广州回安徽,这时已经五十二岁。前后一共在粤十八个年头。『臣度上言』印的印跋说:『牧甫篆刻,时乙未(一八九五年)夏四月舟次歙东尾滩埃港。』这告诉我们:牧甫在粤期间,曾回安徽探望过,或许是为以后回乡作准备吧。

  牧甫少小离开了家乡,浪迹天涯,年纪大了,就想著家乡,他后来以『倦游窠主』和『息游窠主』自号,正是这种心情的反映。本来,五十二岁,正是如日方中的时候。以牧甫的才华和当时的健康情况,在艺术上应该再事创造,但他过早地产生退隐的意念了。这是令人可惜的。光绪二十六年(一九OO年)回到故乡黟县,仅仅住了两年光景。到光绪二十八年(一九O二年)秋间,便为湖北巡抚、署湖广总督端方所邀,又带同大儿子少牧一道到武昌去,协助端方从事《陶斋吉金录》等书的技术性辑著工作。当然,这时也刻了好些印。除为端方、褚德彝等镌刻外,在广州的盛季莹等旧好也去函索刻。《黟山人黄牧甫先生印存》卷首的『倦游窠主五十四岁小景』 ,就是住在武昌时由其擅绘人像的弟弟厚甫据摄影彩绘而成的,逼真如同照相。牧甫在上面题了这么一段文字:『光绪壬寅游笈停鄂州,食武昌鱼,适逢贤东道主,既无弹铗之歌,又乐嘉鱼之美,处之稘年而貌加丰。』这正是当时生活的一个侧面。

  光绪三十年(一九O四年) ,牧甫归老故乡,从此不再复出,这时才五十六岁。他寄情於故乡秀丽的山水,又解囊存恤孤寡,周给贫困,很得乡人的称颂。对於同乡书法篆刻爱好者的求索,则有『在黟减半』的优惠。后来由於修建自住房子被人诬告侵占土地而对簿公堂,情绪很受刺激,加之哮喘复发,身体逐渐走下坡。本来,回乡以后,对艺术的研究,牧甫并没有放松过。光绪三十四年(一九O八年)正月开春,他还刻一方『古槐邻屋』的印章,才隔两三天,在正月初四日,便病逝於家,享年才六十岁。

  牧甫是个国子监学生,一生中又两次作为贵官的座上客,要想仕进,不是没有机会的。但他始终自乐其乐地过著鬻艺自给的廉介生活。这彷佛有点像他曾经私淑过的完白山人邓石如似的,牧甫晚年常常自称『黟山人』 ,或许多少也有这点意思吧。端方在挽牧甫的长联中写道: 『执竖椽直追秦汉而上,金石同寿,公已立德,我未立言;以布衣佐於卿相之间,富贵不移,出乃名臣,处为名士』。可说搔著痒处。

  最后,附带在这里对近人某些有关牧甫的叙述,作必要的澄清。一个是牧甫从哪里到北京国子监求学问题。钱君陶先生《我所知道的黄士陵》一文(载《艺林丛录》第八编) ,说牧甫在南昌常到一家旧书铺看书、借书,并为该书铺写了不少书签、扉页,以为交换条件,后为江西一位高官赏识他用篆书写的书签、扉页,要见牧甫,并把他介绍到国子监读书去。又乔曾劬的《黄先生传》说:『……父卒,母谢夫人殉焉。先生形毁骨立,蔬食三年,孝行闻於乡。服阕,诣燕京肆业国子监南学。』这两段叙述都不确切。牧甫既不是在江西夤缘北上,也不是从安徽直接而去,而是在广州为有力者所荐举的。这在前边已有具体的说明,於此不再重复。另一个是牧甫两次入粤的年份问题。黄文宽在《黄牧甫印存自序》(见冼玉清《广东印谱考》油印本)中说:『光绪八年壬午,(牧甫)第一次来粤,客吴清卿幕中。』又说:『(牧甫)戊子第二次来粤,客张南皮幕中。』这都不对。按光绪八年吴大澄尚在北京任太常寺卿,哪有牧甫从之来粤之理而第二次的来粤,既不在戊子,亦非入张之洞幕。我藏有《寄盦集古印》原钤本,前有牧甫在戊子十月亲笔为俞旦作的题记,中有『岁丁亥(即戊子的前一年,一八八七年),陵来东粤就食吴客翁门下』之语,可作确凿的证明。上述资料恐人误引,因并辨之。

  二:牧甫的篆刻艺术

  牧甫在少年时代开始篆刻的学习,并无师承,主要是靠自己的摸索。牧甫的胞弟志甫在牧甫的《般若波罗密多心经》的跋语上说:『兄八九岁时,诗礼之暇,旁及篆刻,自鸟迹虫篆,以及商盘周鼎,秦碑汉碣,无不广为临摹,至今积二十年,酷暑严寒,未尝暂废,其嗜之之笃,至於如此。天下事,未有嗜之而不工者,其所造亦可想矣。近镌《多心经》一卷,章法典雅,运刀如笔,余不工篆刻,亦能辨之。』从这里可以知道,牧甫学印甚早,到二十八、九岁已有《心经印谱》之作。此谱各印,可以看到当时牧甫走的是师法邓石如,陈曼生、吴让之等名家的路子。

  牧甫第一次来粤,因为得到一册让之晚年的印册,反覆钻研,很有收获,所以这个时期的作品摹拟让之风致的特多。他在『丹青不知老将至』一印的印跋上说:『张心农自江南来,购得让老晚年手作印册,知余攒仰,据出授观,余闭门索隐,心领而神会之,进乎技矣,质诸振老以为然耶否耶?欣喜之情,溢於言表。但有时仍用石如、钝丁、曼生的家数。

  到北京的前后三年,牧甫广泛地涉猎周金汉石,转益多师,从中领悟到『印中求印』的不足,以及赵撝叔寻求的印外求印的必要,因而作品出现了新的意趣。那时,牧甫如饥似渴地搜集金石资料,大胆地进行各种试探。一次,他刻了『我生之初岁在丙辰惟时上已一印,在边跋上刻道: 『朱博残石出土未远,余至京师,先睹为快,隶法瘦劲,似汉人镌铜,碑碣中绝无而仅有者,余爱之甚,用七缗购归,置案间耽玩久之,兴酣落笔,为蕴贞仿制此印,蕴贞见之,当知余用心之深也。』又有『国钧长寿』一印,亦住在北京时的作品,得印者见到牧甫当面给他镌刻,颇有体会,特意写了一段文字,要求牧甫附刻在石上。这段话说: 『篆刻之难,向特谓用刀之难难於用笔,而岂知不然。牧父工篆善刻,余尝见其篆矣,伸纸濡豪,腋下风生,信不难也。刻则未一亲寓目焉。窃意用刀必难於用笔,以石之受刀,与纸之受笔,致不同也。今秋同客京师,凡有所刻,余皆乐凭案观之,大抵聚精会神,惬心贵当,惟篆之功最难,刻则迎刃而解,起讫划然,举不难肖乎笔妙。即为余作此印,篆凡易数十纸,而奏刀乃立就,余乃悟向所谓难者不难,而不难者难,即此可见天下事之难不难,诚不关乎众者之功效,而在乎独运之神明,彼局外之私心揣度者,无当也。质之牧父,牧父笑应日:唯。因并乞为刻於石,亦以志悟道之难云。乙酉秋,西园志。』这番话,生动地记述了牧甫在创作时对篆稿的严肃认真和求变的精神,以及镌刻时的淋漓痛快。如果说,牧甫第一次来粤在篆刻创作上是摹拟期的话,那末在京的期间该是他的蜕变期,而第二次来粤以后的三数年,则应是牧甫的创新期了。

  牧甫经过长时期艰苦细致的探索,遍摹了古印和各名家印,到了四十岁以后,已形成自己独特的风格。

  他的刻印的特点是:平正中见流动,挺劲中寓秀雅,既无板滞之嫌,也无妄怪之失。他取法於汉印中光洁的作品,而借镜於赵撝叔。撝叔是用切刀来体现汉印,牧甫则改用冲刀,使汉印原来銛锐峻峭能够得到更好的表现。他在印跋上说: 『汉印剥蚀,年深使然,西子之颦,即其病也:奈何捧心而效之。』(见『季度长年』印跋)又说:『赵益甫(即撝叔)仿汉,无一印不完整,无一画不光洁,如玉人治玉,绝无断续处,而古气穆然,何其神也。他临仿和摹拟过撝叔的作品,但怎样才能像撝叔那样,既学到古印的精神,又不为前人所羁绊呢牧甫是有过一个探索过程的,在绍宪长年印的印跋中说: 『仿汉铸印,运刀如丁黄,仍不脱近人蹊径』。过了三数年,终於摆脱清代名家喜用的切刀,改用酣畅挺拔的冲刀来治石。当然,清人用切刀有用得好的,但浙派的末流,却变成锯牙燕尾,非来一个改革不可了。请看,牧甫在『菽堂』一印印跋上揭示道: 『用冲刀法仿古铜印』 ,而这印正是他的本色。到这时,牧甫算是真正闯出自己的路子来了。从这些印跋里,我们可以看到牧甫印艺创作的发展途径。牧甫给他的学生李茗柯刻了『师实长年』的印章,在边款上说:『此牧甫数十石中不得一也。平易正直,绝无非常可喜之习,愿茗柯珍护之。』这方师实长年的白文印,是牧甫平常最习见的面目。 『平易正直,绝无非常可喜之习』 ,说起来简单平淡,而这正是牧甫经过一、二十年的探讨,像孙过庭论书所说的那样:『既能险绝,复归平正』 ,他是掌握了石如的峻拔奇纵,曼生的英迈爽利,让之的稳练自然,再回到『平易正直』上来的,所以看似干实,貌不惊人,但却静中有动,方入圆出,以巧为拙。在字的处理上,为了疏密变化,他往往从秦代权量诏版上摄取似欹反正的神理;在笔画的粗细变化上,也加以适当的调整。白文如此,朱文亦然。前人作印,每在笔画的交叉处或交接处弄得圆浑厚实,就像梁退庵所挖苦过的:在黑漆方几上贴四张圆纸,就说成『田』字那样,牧甫则反其道而行之,在朱文印的笔画交接处上却特见锋棱,斩钉截铁,这不仅是他的手眼明快,亦所以见牧甫印格的清刚挺拔。如果篆刻也可以跟书法打比方的话,那么,牧甫的篆刻的巧妙,无疑是最合适跟伊秉绶的隶书相提并论了。伊秉绶的隶书,结构平正,笔画劲直,由於在结构上注意疏密变化,每字都有那么一两笔的险笔,这样,整个字便活了起来。这不就是牧甫自谦地说的『平易正直,绝无非常可喜之习』吗这点,我们还可以找到切实的证据,牧甫在『叔铭』一印的边款上自我表白道:『伊汀州隶书光洁无伦,而能不失古趣,所以独高,牧甫师其意。』这就最清楚不过了。

  牧甫对章法有特别的造诣。邓尔雅说他『尤长於布白,方圆并用,牝牡相衔,参伍错综,变化不可方物。』这是很有见地的。他配字很讲究疏密、穿插,彷佛有意,又若无意,密字清疏,意趣横溢。牧甫在国子监时曾刻过一方四十七字的多字印,用周金文字入印,但每字不是平列如彝铭,而是大小参错、上下左右疏密向背极有情味地组成在一起,刻成之后,他在边款上说:『多字印排列不易,停匀便嫌板滞,疏密则见安闲。』过了十多年,又刻下『锻客』一印,在边款上说道:『填密即板滞,萧疏即破碎,三易刻才得此,犹不免二者之病,识者当知陵用心之苦也。』看看印面,想想边款所云,可以使人悟到许多道理。

  牧甫自成家法后的用刀,也有自己的特点。他的弟子李茗柯告诉人说,牧甫刻印所用的冲刀法,完全遵照传统,执刀极竖,无异笔正,每作一画,都轻行取势,每一线条的起讫,一气呵成,乾脆利落,绝不作断断续续的刻划,和三翻四复的改易。我们看到钤本,可以领略到这点。如得到牧甫的原刻,将它洗乾净,用放大镜仔细揣摩用刀的方法,将更证实茗柯是言之有据的。

  李茗柯曾经说过:『悲庵(指赵撝叔)之学在贞石,黟山(指黄牧甫)之学在吉金,悲庵之功在秦汉以下,黟山之功在三代以上。』不少人都以这番话为知言,赵撝叔的暂不讨论。以牧甫而言,他的自成体貌,确得於吉金为多,但主要在两汉的凿款,得其銛锐纵横,光洁挺劲,而并非在三代以上。这是该辨明的。他所资极博,彝鼎、权量、泉币、镜铭、古陶、砖瓦,以及周秦汉魏的石刻,当然少不了玺印:他都能摄其意趣:熔铸到篆刻中来。在牧甫以前的篆刻家,古玺都无深究,只有到了牧甫,才尽窥其奥,而且巧妙地参用金文,他在四十岁那年为黄绍宪所刻的『绍宪之章』 ,黄氏得到了,致函牧甫说:『得此仿古玺,令我不复思周秦故物矣,乐何如之』。看来不是瞎捧场的话。

  傅抱石先生曾评论牧甫的印艺说:『我个人往往以为他的印,刚而有余,但变化不足以副之。若把书法作譬,他似是颜鲁公而绝非赵文敏;把画作譬,则密近『院体』在『马』、『夏』之间,而不是石格与梁楷。他的朱文胜过白文,他的小印胜过大印。他既能在细微处显出功力;又能在承转间芟去支蔓。任你如何的天禀,可以学徐三庚很快的得名,然不能短期蹈袭他的步履。他的可贵在此!他的可敬在此!他的可惜,我看亦复大半在此!』所说颇有见地。

  牧甫的边款也有必要谈谈。他早年曾经学过明人那样的行书双刀刻法(见『胸有方心身无媚骨』印款) ,但平常最习见的单刀意拟六朝碑刻的楷书款刻,沉厚而又棱厉,一如其书,或大或小,无不有笔有墨,大者每见沉雄,小者时露秀雅。曾见『石邻白牋』一印,印款也是楷书,但风致颇与撝叔为近,可能是一时的戏拟吧了。牧甫偶尔也有用金文的(见『俞伯惠』) 、篆书的(见『逸休堂』) ,和隶书的(见『哀五封事』印款。至於文词的隽永,以及往往抒发他对印艺的见解,这是爱好牧甫印艺的人都注意到的。牧甫半生以鬻印为生,刻了大量的印章。他为友好、学生,和巨室所刻大批印章中确是佳作如林;但一般的随意应酬之作,个别亦容有失之纤诡或平淡。这是我们不能为贤者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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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牧甫的生平梗概 黄士陵,字牧甫,亦作穆甫、穆父,晚年别署黟山人、倦游窠主。青年时,书斋取名蜗篆居;中年一度名延清芬室;晚年所居曰倦游窠、息倦窠、古槐邻屋。安徽黟县人。清道光二十九年(一八四九年)出生于家乡黄村,他的父亲黄德华,字仲和,是个读书人,诗文之外,还通文字训诂之学,著有《竹瑞堂集》。牧甫由于家庭濡染,少时便对篆学发生兴趣,八九岁开始学习刻印。同治二年(一八六三年)他的家乡因太平军与清军在那里展开了激烈的战争,兵燹所及,流离颠沛其困境是可以想见的。父丧不久,牧甫的嫡出之兄,即提出分家,他要独占一半:牧甫为继母所出,其生母与牧甫弟妹;亡人共得一半。牧甫之母为此气得自缢而死。按当地俗例,非正常死亡不得入祀祠堂,经牧甫哭争始获准暂厝于家祠。自母之逝,牧甫哀毁逾恒,卧母棺之侧守灵者半年,孝行闻于乡里。为了照顾弟妹的生活,还未到二十岁的牧甫,迫得离开家乡,跑到江西南昌去谋生活了。

关于牧甫青年时代的生活,我们可以从他四十八岁那年所刻『末伎游食之民』一印的边跋中得到一些消息。边跋写道: 『陵少遭寇扰,未尝学问,既壮失怙恃,家贫落魄无以为衣食计,溷迹市井十余年,旋复失业,湖海飘零,藉兹末伎以糊其口。今老矣,将抱此以终矣。刻是印以志愧焉。这里所说,当指曾在南昌作过多年店员的事。据少长南昌、又癖崇牧甫的傅抱石先生在一九四零年所写《关于印人黄牧父》一文(载《傅抱石美术文集》)所述,牧甫曾在南昌东湖之滨百花洲的『波月轩』照相馆任职,抱石先生少时还见过这家铺子的招牌。至于牧甫具体的职责,据说是招呼一切来照相客人,如收定钱、写号单等。傅文还谈到: 『但牧父先生对此是很不尽职的,天天有很多人进店,而不是来照相的,只是来找牧父先生谈天,甚么金石书画,他们一谈就半日。老板不高兴了,不但招徕不了顾客,反而弄的损失茶水,于是离开了那照相馆。』当然,这绝不是牧甫初到南昌时已经如此,而是居住了一段日子,艺术上有了一定名声之后的景况。 抱石先生还谈到:牧甫有位胞弟厚甫以擦笔画像驰名南昌,在董家塘小巷内设『澄秋馆』为人画像。牧甫先生失业后,就住在弟弟那里,靠卖字卖印过活。有一年农历十二月廿八日,有人拿了一本汉碑的拓本求售,索价八元,牧甫和弟弟正在吃饭,身无分文,也不顾弟妇的阻止,脱下皮袍,马上上当铺典了钱,把拓本买下来。热切追求艺术的寒士生涯,于兹可见。过去曾有人说,牧甫与『从兄』在南昌曾开设过照相馆,看来是一种误传。不过,牧甫先生作店员时,尽管是作写单等工作,对显影、定影黑房技术还是有相当认识的。容希白师旧藏《穆甫杂录》原稿,其内抄有显影、定影的配方就是明证。 牧甫在南昌住了多少日子,没有留下确实的记载。『胸有方心身无媚骨』巨印印跋说: 『时戊寅(即一八七八年,牧甫三十岁)夏五月牧父客豫章(即南昌)作』、 『刘庆嵩印』印跋说:『岁己卯(即一八七九年)客江西』,接着的年份未见印刻和边跋,无从推知其行止。但一到光绪八年壬午(一八八二年)的印跋,便大量地出现时客羊石』、『作于佗城』、『寓粤中作』等等的话,可能在此之前的十多年一直都住在南昌。

光绪八年(一八八二年) ,牧甫来到广州,这时已经三十四岁。广州无论经济、文化等方面比南昌活跃,这对欲以鬻艺营生的牧甫来说,无疑是比较优越的条件。抵粤翌年,名士符子琴就为他代定了刻印的润例,加以推介。当时在广东担任将军的长善,是一位雅爱文流的官僚,一时文士像沈泽棠、梁肇煌、梁鼎芬、文廷式等,或延入幕,或为座上客。长善的儿子志锐,字伯愚,光绪庚辰进士,后授编修,是瑾妃、珍妃的从兄,他十分钦佩牧甫的篆刻,请他刻了很多印,而且在经济上经常周济他。我们试读『同听秋声馆印』印跋便可了然:『士陵篆刻无所师承,每自愧不足为知己者用,而偏中伯愚太史嗜痂,太史将闵其饥寒而周之耶?诱之而使之至是耶?将有以为取乎此也。』牧甫在广州很快便结识了一班文士,以及爱好书刻的官员,他们给牧甫提供习艺的金石资料,在生活上也支持他,正因为有了像志锐那样有力的人物的揄扬荐举和大力资助,所以才有机会到北京国子监去求学。

牧甫是在光绪十一年乙酉(一八八五年)八月到北京国子监肆业的。那是全国最高的学府。由于一段时间他失过学,这时亦年已三十七岁了,所以只侧重在金石学方面下功夫。北京是文物荟萃之地,又得从盛昱、王懿荣、吴大澄等名家问学,视野扩大多了,艺术提高也很快。那段时间刻印也不少,印跋中常有『游笈停都门』 、『志于南学西舍』的话。光绪十二年(一八八六年)八月起,牧甫以国子监祭酒盛昱之命摹宋本《石鼓文》 ,准备将刻石置韩文公祠壁,学录蔡赓年担任校文,未全部刻竣,牧甫便有广州之行,续刻的工作,由拔贡生诸城尹彭寿担任。

光绪十三年(一八八七年) ,两广总督张之洞、广东巡抚吴大澄在广州设立广雅书局从事经史的校刻。牧甫与吴大澄有旧,大澄便邀请牧甫来广雅书局校书堂担任校刻工作,凡广雅书局所刻好几百种书籍,扉页的篆书,多出牧甫之手,遇上得意之笔,背面还写上『光绪某年黄士陵署』的字样。钱君陶先生那文章和乔曾劬的《黄先生传》都说牧甫是大澄的幕客,我以为不如说是座上客比较妥当。牧甫绝不是行政人材,也不一定有兴趣于仕进,乔氏所写的传说:『(大澄)讽以纳粟为官,先生夷然不屑。』我以为是可信的。而作为金石学者的吴大澄,许多金石器物的墨拓、整理工作,是需要像牧甫这样的人来帮助的。光绪十四年(一八八八年)五月,吴大澄借到川沙沈树镛宋拓《刘熊碑》 ,以赵㧑叔的双钩本加以校定,曾请牧甫用端石重为摹勒。同年七月,大澄又请牧甫与尹伯圜合作,将他所藏的古印,编排钤印为《十六金符斋印存》三十册。不久,吴大澄调河东河道总督。牧甫仍留在广雅书局校书堂工作。 (原设在南园旧址,即广州市文明路与文德路交界处的中山图书馆) 。广雅书院为张之洞所创办,院长梁鼎芬是牧甫的旧好,因此他为这所学府也贡献了力量。广雅书院特制的印有『广雅书院』的青砖,及印有『广雅』的瓦当,都是牧甫手笔,乃至连藏书橱两门用磨沙玻璃磨制的『广雅』二字,也是牧甫所作。院中印章固其刻制。据老辈相传:过去『无邪堂』有一石碑也是他写的,今已无存。而『文革』前仍保存的《广雅书院教规》、《创建广雅书院奏折》、《请颁御书扁额折》的篆额,虽无题款,但一看便知是牧甫的书迹。即使说是张之洞篆的《许君说文解字序》 ,也可能为牧甫所捉刀。牧甫在校书之暇,鬻书卖印,生涯并不寂寞。其中为黄绍宪、俞旦、李茗柯兄弟、欧阳务耘、龙凤镳、孔性腴、江仁举、潘宝璜、锺保珩、伍懿庄等刻印较多,多者约百方,少者亦数十方,其他如张之洞、梁鼎芬、潘兰史、黄遵宪、苏若瑚、潘衍桐、朱一新、康有为、陈乔森、胡汉秋等也各有一些。外地的不少女士也经常来信求印。

牧甫在广州还有这么一段韵事。李茗柯与他的四兄雪涛、六兄若日,同时拜牧甫为师,或习篆刻,或问书画。茗柯的父亲对牧甫所藏的汉吉羊大镜倾慕备至,亟欲得之;但牧甫却视如性命,不肯割爱。李父便每日遣其婢给牧甫送点心,希望通过这样的表示,得偿所愿。不久,牧甫锺情于其婢,这件精美的汉镜便作为聘礼而入于李家了。这位李家之婢姓朱,为牧甫生了一子名子牧(早夭)和两个女儿。据说牧甫婚后,曾在今广卫路的华宁里居住过。

牧甫第一次来粤,住了近四年。第二次来粤,一住便十四年,到光绪二十六年庚子(一九OO年) 五月才离开广州回安徽,这时已经五十二岁。前后一共在粤十八个年头。『臣度上言』印的印跋说:『牧甫篆刻,时乙未(一八九五年)夏四月舟次歙东尾滩埃港。』这告诉我们:牧甫在粤期间,曾回安徽探望过,或许是为以后回乡作准备吧。

牧甫少小离开了家乡,浪迹天涯,年纪大了,就想着家乡,他后来以『倦游窠主』和『息游窠主』自号,正是这种心情的反映。本来,五十二岁,正是如日方中的时候。以牧甫的才华和当时的健康情况,在艺术上应该再事创造,但他过早地产生退隐的意念了。这是令人可惜的。光绪二十六年(一九OO年)回到故乡黟县,仅仅住了两年光景。到光绪二十八年(一九O二年)秋间,便为湖北巡抚、署湖广总督端方所邀,又带同大儿子少牧一道到武昌去,协助端方从事《陶斋吉金录》等书的技术性辑著工作。当然,这时也刻了好些印。除为端方、褚德彝等镌刻外,在广州的盛季莹等旧好也去函索刻。《黟山人黄牧甫先生印存》卷首的『倦游窠主五十四岁小景』 ,就是住在武昌时由其擅绘人像的弟弟厚甫据摄影彩绘而成的,逼真如同照相。牧甫在上面题了这么一段文字:『光绪壬寅游笈停鄂州,食武昌鱼,适逢贤东道主,既无弹铗之歌,又乐嘉鱼之美,处之稘年而貌加丰。』这正是当时生活的一个侧面。

光绪三十年(一九O四年) ,牧甫归老故乡,从此不再复出,这时才五十六岁。他寄情于故乡秀丽的山水,又解囊存恤孤寡,周给贫困,很得乡人的称颂。对于同乡书法篆刻爱好者的求索,则有『在黟减半』的优惠。后来由于修建自住房子被人诬告侵占土地而对簿公堂,情绪很受 ,加之哮喘复发,身体逐渐走下坡。本来,回乡以后,对艺术的研究,牧甫并没有放松过。光绪三十四年(一九O八年)正月开春,他还刻一方『古槐邻屋』的印章,才隔两三天,在正月初四日,便病逝于家,享年才六十岁。

牧甫是个国子监学生,一生中又两次作为贵官的座上客,要想仕进,不是没有机会的。但他始终自乐其乐地过著鬻艺自给的廉介生活。这彷佛有点像他曾经私淑过的完白山人邓石如似的,牧甫晚年常常自称『黟山人』 ,或许多少也有这点意思吧。端方在挽牧甫的长联中写道: 『执竖椽直追秦汉而上,金石同寿,公已立德,我未立言;以布衣佐于卿相之间,富贵不移,出乃名臣,处为名士』。可说搔著痒处。

最后,附带在这里对近人某些有关牧甫的叙述,作必要的澄清。一个是牧甫从哪里到北京国子监求学问题。钱君陶先生《我所知道的黄士陵》一文(载《艺林丛录》第八编) ,说牧甫在南昌常到一家旧书铺看书、借书,并为该书铺写了不少书签、扉页,以为交换条件,后为江西一位高官赏识他用篆书写的书签、扉页,要见牧甫,并把他介绍到国子监读书去。又乔曾劬的《黄先生传》说:『……父卒,母谢夫人殉焉。先生形毁骨立,蔬食三年,孝行闻于乡。服阕,诣燕京肆业国子监南学。』这两段叙述都不确切。牧甫既不是在江西夤缘北上,也不是从安徽直接而去,而是在广州为有力者所荐举的。这在前边已有具体的说明,于此不再重复。另一个是牧甫两次入粤的年份问题。黄文宽在《黄牧甫印存自序》(见冼玉清《广东印谱考》油印本)中说:『光绪八年壬午,(牧甫)第一次来粤,客吴清卿幕中。』又说:『(牧甫)戊子第二次来粤,客张南皮幕中。』这都不对。按光绪八年吴大澄尚在北京任太常寺卿,哪有牧甫从之来粤之理而第二次的来粤,既不在戊子,亦非入张之洞幕。我藏有《寄盦集古印》原钤本,前有牧甫在戊子十月亲笔为俞旦作的题记,中有『岁丁亥(即戊子的前一年,一八八七年),陵来东粤就食吴客翁门下』之语,可作确凿的证明。上述资料恐人误引,因并辨之。

二:牧甫的篆刻艺术

牧甫在少年时代开始篆刻的学习,并无师承,主要是靠自己的摸索。牧甫的胞弟志甫在牧甫的《般若波罗密多心经》的跋语上说:『兄八九岁时,诗礼之暇,旁及篆刻,自鸟迹虫篆,以及商盘周鼎,秦碑汉碣,无不广为临摹,至今积二十年,酷暑严寒,未尝暂废,其嗜之之笃,至于如此。天下事,未有嗜之而不工者,其所造亦可想矣。近镌《多心经》一卷,章法典雅,运刀如笔,余不工篆刻,亦能辨之。』从这里可以知道,牧甫学印甚早,到二十八、九岁已有《心经印谱》之作。此谱各印,可以看到当时牧甫走的是师法邓石如,陈曼生、吴让之等名家的路子。

牧甫第一次来粤,因为得到一册让之晚年的印册,反复钻研,很有收获,所以这个时期的作品摹拟让之风致的特多。他在『丹青不知老将至』一印的印跋上说:『张心农自江南来,购得让老晚年手作印册,知余攒仰,据出授观,余闭门索隐,心领而神会之,进乎技矣,质诸振老以为然耶否耶?欣喜之情,溢于言表。但有时仍用石如、钝丁、曼生的家数。

到北京的前后三年,牧甫广泛地涉猎周金汉石,转益多师,从中领悟到『印中求印』的不足,以及赵㧑叔寻求的印外求印的必要,因而作品出现了新的意趣。那时,牧甫如饥似渴地搜集金石资料,大胆地进行各种试探。一次,他刻了『我生之初岁在丙辰惟时上已一印,在边跋上刻道: 『朱博残石出土未远,余至京师,先睹为快,隶法瘦劲,似 镌铜,碑碣中绝无而仅有者,余爱之甚,用七缗购归,置案间耽玩久之,兴酣落笔,为蕴贞仿制此印,蕴贞见之,当知余用心之深也。』又有『国钧长寿』一印,亦住在北京时的作品,得印者见到牧甫当面给他镌刻,颇有体会,特意写了一段文字,要求牧甫附刻在石上。这段话说: 『篆刻之难,向特谓用刀之难难于用笔,而岂知不然。牧父工篆善刻,余尝见其篆矣,伸纸濡豪,腋下风生,信不难也。刻则未一亲寓目焉。窃意用刀必难于用笔,以石之受刀,与纸之受笔,致不同也。今秋同客京师,凡有所刻,余皆乐凭案观之,大抵聚精会神,惬心贵当,惟篆之功最难,刻则迎刃而解,起讫划然,举不难肖乎笔妙。即为余作此印,篆凡易数十纸,而奏刀乃立就,余乃悟向所谓难者不难,而不难者难,即此可见天下事之难不难,诚不关乎众者之功效,而在乎独运之神明,彼局外之私心揣度者,无当也。质之牧父,牧父笑应日:唯。因并乞为刻于石,亦以志悟道之难云。乙酉秋,西园志。』这番话,生动地记述了牧甫在创作时对篆稿的严肃认真和求变的精神,以及镌刻时的淋漓痛快。如果说,牧甫第一次来粤在篆刻创作上是摹拟期的话,那末在京的期间该是他的蜕变期,而第二次来粤以后的三数年,则应是牧甫的创新期了。

牧甫经过长时期艰苦细致的探索,遍摹了古印和各名家印,到了四十岁以后,已形成自己独特的风格。

他的刻印的特点是:平正中见流动,挺劲中寓秀雅,既无板滞之嫌,也无妄怪之失。他取法于汉印中光洁的作品,而借镜于赵㧑叔。㧑叔是用切刀来体现汉印,牧甫则改用冲刀,使汉印原来铦锐峻峭能够得到更好的表现。他在印跋上说: 『汉印剥蚀,年深使然,西子之颦,即其病也:奈何捧心而效之。』(见『季度长年』印跋)又说:『赵益甫(即㧑叔)仿汉,无一印不完整,无一画不光洁,如玉人治玉,绝无断续处,而古气穆然,何其神也。他临仿和摹拟过㧑叔的作品,但怎样才能像㧑叔那样,既学到古印的精神,又不为前人所羁绊呢牧甫是有过一个探索过程的,在绍宪长年印的印跋中说: 『仿汉铸印,运刀如丁黄,仍不脱近人蹊径』。过了三数年,终于摆脱清代名家喜用的切刀,改用酣畅挺拔的冲刀来治石。当然,清人用切刀有用得好的,但浙派的末流,却变成锯牙燕尾,非来一个改革不可了。请看,牧甫在『菽堂』一印印跋上揭示道: 『用冲刀法仿古铜印』 ,而这印正是他的本色。到这时,牧甫算是真正闯出自己的路子来了。从这些印跋里,我们可以看到牧甫印艺创作的发展途径。牧甫给他的学生李茗柯刻了『师实长年』的印章,在边款上说:『此牧甫数十石中不得一也。平易正直,绝无非常可喜之习,愿茗柯珍护之。』这方师实长年的白文印,是牧甫平常最习见的面目。 『平易正直,绝无非常可喜之习』 ,说起来简单平淡,而这正是牧甫经过一、二十年的探讨,像孙过庭论书所说的那样:『既能险绝,复归平正』 ,他是掌握了石如的峻拔奇纵,曼生的英迈爽利,让之的稳练自然,再回到『平易正直』上来的,所以看似干实,貌不惊人,但却静中有动,方入圆出,以巧为拙。在字的处理上,为了疏密变化,他往往从秦代权量诏版上摄取似欹反正的神理;在笔画的粗细变化上,也加以适当的调整。白文如此,朱文亦然。前人作印,每在笔画的交叉处或交接处弄得圆浑厚实,就像梁退庵所挖苦过的:在黑漆方几上贴四张圆纸,就说成『田』字那样,牧甫则反其道而行之,在朱文印的笔画交接处上却特见锋棱,斩钉截铁,这不仅是他的手眼明快,亦所以见牧甫印格的清刚挺拔。如果篆刻也可以跟书法打比方的话,那么,牧甫的篆刻的巧妙,无疑是最合适跟伊秉绶的隶书相提并论了。伊秉绶的隶书,结构平正,笔画劲直,由于在结构上注意疏密变化,每字都有那么一两笔的险笔,这样,整个字便活了起来。这不就是牧甫自谦地说的『平易正直,绝无非常可喜之习』吗这点,我们还可以找到切实的证据,牧甫在『叔铭』一印的边款上自我表白道:『伊汀州隶书光洁无伦,而能不失古趣,所以独高,牧甫师其意。』这就最清楚不过了。

牧甫对章法有特别的造诣。邓尔雅说他『尤长于布白,方圆并用,牝牡相衔,参伍错综,变化不可方物。』这是很有见地的。他配字很讲究疏密、穿插,彷佛有意,又若无意,密字清疏,意趣横溢。牧甫在国子监时曾刻过一方四十七字的多字印,用周金文字入印,但每字不是平列如彝铭,而是大小参错、上下左右疏密向背极有情味地组成在一起,刻成之后,他在边款上说:『多字印排列不易,停匀便嫌板滞,疏密则见安闲。』过了十多年,又刻下『锻客』一印,在边款上说道:『填密即板滞,萧疏即破碎,三易刻才得此,犹不免二者之病,识者当知陵用心之苦也。』看看印面,想想边款所云,可以使人悟到许多道理。

牧甫自成家法后的用刀,也有自己的特点。他的弟子李茗柯告诉人说,牧甫刻印所用的冲刀法,完全遵照传统,执刀极竖,无异笔正,每作一画,都轻行取势,每一线条的起讫,一气呵成,干脆利落,绝不作断断续续的刻划,和三翻四复的改易。我们看到钤本,可以领略到这点。如得到牧甫的原刻,将它洗干净,用放大镜仔细揣摩用刀的方法,将更证实茗柯是言之有据的。

李茗柯曾经说过:『悲庵(指赵㧑叔)之学在贞石,黟山(指黄牧甫)之学在吉金,悲庵之功在秦汉以下,黟山之功在三代以上。』不少人都以这番话为知言,赵㧑叔的暂不讨论。以牧甫而言,他的自成体貌,确得于吉金为多,但主要在两汉的凿款,得其铦锐纵横,光洁挺劲,而并非在三代以上。这是该辨明的。他所资极博,彝鼎、权量、泉币、镜铭、古陶、砖瓦,以及周秦汉魏的石刻,当然少不了玺印:他都能摄其意趣:熔铸到篆刻中来。在牧甫以前的篆刻家,古玺都无深究,只有到了牧甫,才尽窥其奥,而且巧妙地参用金文,他在四十岁那年为黄绍宪所刻的『绍宪之章』 ,黄氏得到了,致函牧甫说:『得此仿古玺,令我不复思周秦故物矣,乐何如之』。看来不是瞎捧场的话。

傅抱石先生曾评论牧甫的印艺说:『我个人往往以为他的印,刚而有余,但变化不足以副之。若把书法作譬,他似是颜鲁公而绝非赵文敏;把画作譬,则密近『院体』在『马』、『夏』之间,而不是石格与梁楷。他的朱文胜过白文,他的小印胜过大印。他既能在细微处显出功力;又能在承转间芟去支蔓。任你如何的天禀,可以学徐三庚很快的得名,然不能短期蹈袭他的步履。他的可贵在此!他的可敬在此!他的可惜,我看亦复大半在此!』所说颇有见地。

牧甫的边款也有必要谈谈。他早年曾经学过明人那样的行书双刀刻法(见『胸有方心身无媚骨』印款) ,但平常最习见的单刀意拟六朝碑刻的楷书款刻,沉厚而又棱厉,一如其书,或大或小,无不有笔有墨,大者每见沉雄,小者时露秀雅。曾见『石邻白牋』一印,印款也是楷书,但风致颇与㧑叔为近,可能是一时的戏拟吧了。牧甫偶尔也有用金文的(见『俞伯惠』) 、篆书的(见『逸休堂』) ,和隶书的(见『哀五封事』印款。至于文词的隽永,以及往往抒发他对印艺的见解,这是爱好牧甫印艺的人都注意到的。牧甫半生以鬻印为生,刻了大量的印章。他为友好、学生,和巨室所刻大批印章中确是佳作如林;但一般的随意应酬之作,个别亦容有失之纤诡或平淡。这是我们不能为贤者讳的。

《皇甫诞碑》全称《隋柱国左光禄大夫宏议明公皇甫府君之碑》,也称《皇甫君碑》:楷书,是欧阳询年轻时的作品,无立碑年月,碑藏于陕西西安。

皇甫诞碑全称《隋柱国左光禄大夫宏议明公皇甫府君之碑》,亦称《皇甫君碑》。唐于志宁撰文,欧阳询书。此碑现在陕西西安,无书写年月。楷书28行,行59字。碑额篆书“隋柱国宏议明公皇甫府君碑”十二字。《墨林快事》谓此碑立于隋朝,当为欧阳询早年所书。此碑在明代已断为两截。

《皇甫诞碑》用笔紧密内敛,刚劲不挠。点画重在提笔刻入,此为唐初未脱魏碑及隋碑的瘦劲书风所特有的笔法特点。杨士奇云:“询书骨气劲峭,法度严整,论者谓虞(世南)得晋之飘遗,欧(阳询)得晋之严整。观《皇甫诞碑》其振发动荡,岂非逸哉?非所谓不逾矩者乎?”翁方纲说:“是碑由隶成楷,因险绝而恰得方正,乃率更行笔最见神采,未遽藏锋,是学唐楷第一必由之路也。”此碑用笔研润,虽为欧阳询早年作品,但已具备了“欧体”严整、险绝的基本特点。明王世贞云:“率更书皇甫府君碑,比之诸贴尤为险劲。是伊家兰台(欧阳通)发源。”杨宾在《大瓢偶笔》中说:“信本碑版方严莫过于《邕禅师》,秀劲莫过于《醴泉铭》,险峭莫过于《皇甫诞碑》,而险绝尤为难,此《皇甫碑》所以贵也。”

《皇甫诞碑》,于志宁制,欧阳询书,唐刻,宋拓,装裱成册,共32页,每页纵302cm,横164cm。有张祖翼、朱翼盦等题签,钤有“翼盦鉴之”、“卢江刘健之鉴藏石墨”等印4方。为“参综机务”之“务”字未损本。

据前人考之,为高祖武德时立,又谓贞观初立,宋时尚在咸宁鸣犊镇。碑阴有宋皇祐三年(1051年)刻“复唯识廨院记”。碑侧原刻花纹,宋时右侧已刻题名。以后移至西安府学文庙。明万历十六年(1588年)余君房督学作亭覆之,至二十四年亭圮,此碑中断,损数十字。现藏陕西省博物馆碑林。

此碑书法用笔、结体及字形具有北齐风格,骨气劲峭,法度严整。明王世贞说:“率更书《皇甫君碑》,比之诸碑尤为险劲。是伊家兰台发源,然兰台《道因碑》,笔笔带批(隶法),得之家学也。”宋赵明诚《金石录》,清孙承泽《庚子销夏记》、朱枫《雍州金石记》等书著录。

全文:随柱国左光禄大夫弘义明公皇甫府君之碑夫素秋肃煞,劲草标於疾风;叔世艰虞,忠臣彰於赴难。衔须授命,结缨殉国,英声焕乎记牒,徽烈著於旂常,岂若衅起萧墙,祸生蕃翰,强逾七国,势重三监,其有蹈水火而不辞,临锋刃而莫顾,激清风於後叶,抗名节於当时者,见之弘义明公矣。

君讳诞,字玄宪,安定朝那人也。昔立效长丘,树绩东郡,太尉裂壤於槐里,司徒胙土於耏门,是以车服旌其器能,茅社表其勋德,铭功卫鼎,腾美晋锺,盛族冠於国高,华宗迈於栾郤,备在史牒,可略言焉。曾祖重华,使持节、龙骧将军、梁州剌史。润木晖山,方重价於赵璧;媚川照阙,曜奇采於随珠。祖和,雍州赞治,赠使持节、散骑常侍、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胶、泾二州刺史。高衢将骋,遽夭追风之足;扶摇始搏,早坠垂天之羽。父璠,使持节、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随州刺史长乐恭侯。横剑梐枑,威重冠军;扸瑞蕃条,声高渤海。

公量包申伯,禀嵩山之秀气;材兼萧相,降昴纬之淑精。据德依仁,居贞体道。含章表质,讵待变於朱蓝;恭孝为基,宁取训於桥梓。锋剸犀象,百练挺於昆吾;翼掩鸳鸿,九万奋於溟海。博韬胥产,文瞻卿云,孝穷温情之方,忠尽匡救之道。同何充之器局,被重晋君;类荀攸之宏图,见知魏主。斯故包罗众艺,囊括群英者也。起家除周毕王府长史,策名蕃牧,则位重首寮;袨服睢阳,则誉光上客。既而苍精委驭,炎运启图,作贰边服,实资令望,授广州长史。悦近来远,变轻訬於雕题;伐叛怀柔,渐淳化於缓耳。蜀王地处维城,寄深磐石,建旟玉垒,作镇铜梁,妙择奇材,以为僚佐,授公益州总管府司法。昔梁孝开国,首辟邹阳,燕昭建邦,肇徵郭隗。故得驰令问於碣馆,播芳猷於平台,以古方今,彼此一也。

寻除尚书比部侍郎,转刑部侍郎。趍步紫庭,光映朝列;折旋丹地,誉重周行。俄迁治书侍御史。弹违纠慝,时绝权豪;霜简直绳,俗寝贪竞。随文帝求衣待旦,志在恤刑,咒网泣辜,情存缓狱。授大理少卿。公巨细必察,同张季之听理;宽猛相济,比于公之无冤。但礼闱务殷,枢辖寄重,允膺此职,实难其人。授尚书右丞,洞明政术,深晓治方,臧否自分,条目咸理。丁母忧去职。哀恸里闾,邻人为之罢社;悲感衢路,行客以之辍歌。孝德则师范彝伦,精诚则贯微幽显,虽高曾之至性,何以加焉。寻诏夺情,复其旧任。

于时山东之地,俗阜民浇,虽预编民,未行声教。诏公持节为河北河南道安抚大使,仍赐米五百石、绢五百匹。公輶轩布政,美冠皇华之篇;拥节观风,荣甚绣衣之使。事讫反命,授尚书左丞。然并州地处参墟,城临晋水,作固同於西蜀,设险类於东秦,实山河之要冲,信蕃服之襟带。授公并州总管府司马,加仪同三司。公赞务大邦,声名藉甚,精民感化,黠吏畏威。属文帝剑玺空留,銮跸莫反,杨谅率太原之甲,拥河朔之兵。方叔段之作乱京城,同州吁之挻祸濮上,虽无当璧之兆,乃怀夺冠之心。公备说安危,具陈逆顺,翻纳魏勃之荣,反被王悍之灾。仁寿四年九月,溘从运往,春秋五十有一。万机起歼良之叹,百辟兴丧予之悲,切孔氏之山颓,痛杨君之栋折。赠柱国、左光禄大夫,封弘义郡公,食邑五千户,谥曰明公,礼也。丧事所须,随由资给,赐帛五千段,粟三千石。

惟公温润成性,夙表白虹之珍;黼黻为文,幼挺雕龙之采。行已穷於六本,蕴德包於四科,延阁曲台之奇书,鸿都石渠之秘说,莫不寻其枝叶,践其隩隅。譬越箭达犀,饰之以括羽;楚金切玉,加之以磨礲。救乏同於指囷,亲识待其举火,进贤方於推毂,知已俟以弹冠。存信舍原,黄金贱於然诺;忘身殉难,性命轻於鸿毛。齐大小於冲襟,混宠辱於灵府,可谓楷模雅俗,冠冕时雄者也。方当亮采泰阶,参综机务,岂谓世逢多故,运属道消,未展经邦之谋,奄锺非命之酷。

世子民部尚书上柱国滑国公无逸,以为邢山之下,莫识祭仲之坟;平陵之东,谁知子孟之墓。乃雕戈勒石,腾实飞声,树之康衢,永表芳烈。庶葛亮之陇,锺庄禁之以樵苏;贾逵之碑,魏君叹之以不朽。乃为铭曰:

殷后华宗,名卿胄系。人物代德,衣冠重世。逢时翼主,膺期佐帝。运荣经纶,执钧匡济。门承积庆,世挺伟人。夜光愧宝,朝采惭珍。云中比陆,日下方荀。抑扬元辅,参赞机钧。玉叶东封,贰图北启。伏奏青蒲,曳裾朱邸。名驰碣石,声高建礼。珥笔宪台,握兰文陛。分星裂士,建侯开国。辅藉正人,相资懿德。中台辍务,晋阳就职。望重府朝,誉闻宸极。乱阶蔓草,灾庄剪桐。成师构难,太叔兴戎。建德效节,夷吾尽忠。命屯道著,身殁名隆。牛亭始卜,马犭葛初封。翠碑刻凤,丹旆图龙。烟横古树,云镇乔松。敬铭盛德,永播笙镛。

  一、牧甫的生平梗概 黄士陵,字牧甫,亦作穆甫、穆父,晚年别署黟山人、倦游窠主。青年时,书斋取名蜗篆居;中年一度名延清芬室;晚年所居曰倦游窠、息倦窠、古槐邻屋。安徽黟县人。清道光二十九年(一八四九年)出生於家乡黄村,他的父亲黄德华,字仲和,是个读书人,诗文之外,还通文字训诂之学,著有《竹瑞堂集》。牧甫由於家庭濡染,少时便对篆学发生兴趣,八九岁开始学习刻印。同治二年(一八六三年)他的家乡因太平军与清军在那里展开了激烈的战争,兵燹所及,流离颠沛其困境是可以想见的。父丧不久,牧甫的嫡出之兄,即提出分家,他要独占一半:牧甫为继母所出,其生母与牧甫弟妹;亡人共得一半。牧甫之母为此气得自缢而死。按当地俗例,非正常死亡不得入祀祠堂,经牧甫哭争始获准暂厝於家祠。自母之逝,牧甫哀毁逾恒,卧母棺之侧守灵者半年,孝行闻於乡里。为了照顾弟妹的生活,还未到二十岁的牧甫,迫得离开家乡,跑到江西南昌去谋生活了。

  关於牧甫青年时代的生活,我们可以从他四十八岁那年所刻『末伎游食之民』一印的边跋中得到一些消息。边跋写道: 『陵少遭寇扰,未尝学问,既壮失怙恃,家贫落魄无以为衣食计,溷迹市井十余年,旋复失业,湖海飘零,藉兹末伎以糊其口。今老矣,将抱此以终矣。刻是印以志愧焉。这里所说,当指曾在南昌作过多年店员的事。据少长南昌、又癖崇牧甫的傅抱石先生在一九四零年所写《关於印人黄牧父》一文(载《傅抱石美术文集》)所述,牧甫曾在南昌东湖之滨百花洲的『波月轩』照相馆任职,抱石先生少时还见过这家铺子的招牌。至於牧甫具体的职责,据说是招呼一切来照相客人,如收定钱、写号单等。傅文还谈到: 『但牧父先生对此是很不尽职的,天天有很多人进店,而不是来照相的,只是来找牧父先生谈天,甚么金石书画,他们一谈就半日。老板不高兴了,不但招徕不了顾客,反而弄的损失茶水,於是离开了那照相馆。』当然,这绝不是牧甫初到南昌时已经如此,而是居住了一段日子,艺术上有了一定名声之后的景况。 抱石先生还谈到:牧甫有位胞弟厚甫以擦笔画像驰名南昌,在董家塘小巷内设『澄秋馆』为人画像。牧甫先生失业后,就住在弟弟那里,靠卖字卖印过活。有一年农历十二月廿八日,有人拿了一本汉碑的拓本求售,索价八元,牧甫和弟弟正在吃饭,身无分文,也不顾弟妇的阻止,脱下皮袍,马上上当铺典了钱,把拓本买下来。热切追求艺术的寒士生涯,於兹可见。过去曾有人说,牧甫与『从兄』在南昌曾开设过照相馆,看来是一种误传。不过,牧甫先生作店员时,尽管是作写单等工作,对显影、定影黑房技术还是有相当认识的。容希白师旧藏《穆甫杂录》原稿,其内抄有显影、定影的配方就是明证。 牧甫在南昌住了多少日子,没有留下确实的记载。『胸有方心身无媚骨』巨印印跋说: 『时戊寅(即一八七八年,牧甫三十岁)夏五月牧父客豫章(即南昌)作』、 『刘庆嵩印』印跋说:『岁己卯(即一八七九年)客江西』,接著的年份未见印刻和边跋,无从推知其行止。但一到光绪八年壬午(一八八二年)的印跋,便大量地出现时客羊石』、『作於佗城』、『寓粤中作』等等的话,可能在此之前的十多年一直都住在南昌。

  光绪八年(一八八二年) ,牧甫来到广州,这时已经三十四岁。广州无论经济、文化等方面比南昌活跃,这对欲以鬻艺营生的牧甫来说,无疑是比较优越的条件。抵粤翌年,名士符子琴就为他代定了刻印的润例,加以推介。当时在广东担任将军的长善,是一位雅爱文流的官僚,一时文士像沈泽棠、梁肇煌、梁鼎芬、文廷式等,或延入幕,或为座上客。长善的儿子志锐,字伯愚,光绪庚辰进士,后授编修,是瑾妃、珍妃的从兄,他十分钦佩牧甫的篆刻,请他刻了很多印,而且在经济上经常周济他。我们试读『同听秋声馆印』印跋便可了然:『士陵篆刻无所师承,每自愧不足为知己者用,而偏中伯愚太史嗜痂,太史将闵其饥寒而周之耶?诱之而使之至是耶?将有以为取乎此也。』牧甫在广州很快便结识了一班文士,以及爱好书刻的官员,他们给牧甫提供习艺的金石资料,在生活上也支持他,正因为有了像志锐那样有力的人物的揄扬荐举和大力资助,所以才有机会到北京国子监去求学。

  牧甫是在光绪十一年乙酉(一八八五年)八月到北京国子监肆业的。那是全国最高的学府。由於一段时间他失过学,这时亦年已三十七岁了,所以只侧重在金石学方面下功夫。北京是文物荟萃之地,又得从盛昱、王懿荣、吴大澄等名家问学,视野扩大多了,艺术提高也很快。那段时间刻印也不少,印跋中常有『游笈停都门』 、『志於南学西舍』的话。光绪十二年(一八八六年)八月起,牧甫以国子监祭酒盛昱之命摹宋本《石鼓文》 ,准备将刻石置韩文公祠壁,学录蔡赓年担任校文,未全部刻竣,牧甫便有广州之行,续刻的工作,由拔贡生诸城尹彭寿担任。

  光绪十三年(一八八七年) ,两广总督张之洞、广东巡抚吴大澄在广州设立广雅书局从事经史的校刻。牧甫与吴大澄有旧,大澄便邀请牧甫来广雅书局校书堂担任校刻工作,凡广雅书局所刻好几百种书籍,扉页的篆书,多出牧甫之手,遇上得意之笔,背面还写上『光绪某年黄士陵署』的字样。钱君陶先生那文章和乔曾劬的《黄先生传》都说牧甫是大澄的幕客,我以为不如说是座上客比较妥当。牧甫绝不是行政人材,也不一定有兴趣於仕进,乔氏所写的传说:『(大澄)讽以纳粟为官,先生夷然不屑。』我以为是可信的。而作为金石学者的吴大澄,许多金石器物的墨拓、整理工作,是需要像牧甫这样的人来帮助的。光绪十四年(一八八八年)五月,吴大澄借到川沙沈树镛宋拓《刘熊碑》 ,以赵撝叔的双钩本加以校定,曾请牧甫用端石重为摹勒。同年七月,大澄又请牧甫与尹伯圜合作,将他所藏的古印,编排钤印为《十六金符斋印存》三十册。不久,吴大澄调河东河道总督。牧甫仍留在广雅书局校书堂工作。 (原设在南园旧址,即广州市文明路与文德路交界处的中山图书馆) 。广雅书院为张之洞所创办,院长梁鼎芬是牧甫的旧好,因此他为这所学府也贡献了力量。广雅书院特制的印有『广雅书院』的青砖,及印有『广雅』的瓦当,都是牧甫手笔,乃至连藏书橱两门用磨沙玻璃磨制的『广雅』二字,也是牧甫所作。院中印章固其刻制。据老辈相传:过去『无邪堂』有一石碑也是他写的,今已无存。而『文革』前仍保存的《广雅书院教规》、《创建广雅书院奏摺》、《请颁御书扁额摺》的篆额,虽无题款,但一看便知是牧甫的书迹。即使说是张之洞篆的《许君说文解字序》 ,也可能为牧甫所捉刀。牧甫在校书之暇,鬻书卖印,生涯并不寂寞。其中为黄绍宪、俞旦、李茗柯兄弟、欧阳务耘、龙凤镳、孔性腴、江仁举、潘宝璜、锺保珩、伍懿庄等刻印较多,多者约百方,少者亦数十方,其他如张之洞、梁鼎芬、潘兰史、黄遵宪、苏若瑚、潘衍桐、朱一新、康有为、陈乔森、胡汉秋等也各有一些。外地的不少女士也经常来信求印。

  牧甫在广州还有这么一段韵事。李茗柯与他的四兄雪涛、六兄若日,同时拜牧甫为师,或习篆刻,或问书画。茗柯的父亲对牧甫所藏的汉吉羊大镜倾慕备至,亟欲得之;但牧甫却视如性命,不肯割爱。李父便每日遣其婢给牧甫送点心,希望通过这样的表示,得偿所愿。不久,牧甫锺情於其婢,这件精美的汉镜便作为聘礼而入於李家了。这位李家之婢姓朱,为牧甫生了一子名子牧(早夭)和两个女儿。据说牧甫婚后,曾在今广卫路的华宁里居住过。

  牧甫第一次来粤,住了近四年。第二次来粤,一住便十四年,到光绪二十六年庚子(一九OO年) 五月才离开广州回安徽,这时已经五十二岁。前后一共在粤十八个年头。『臣度上言』印的印跋说:『牧甫篆刻,时乙未(一八九五年)夏四月舟次歙东尾滩埃港。』这告诉我们:牧甫在粤期间,曾回安徽探望过,或许是为以后回乡作准备吧。

  牧甫少小离开了家乡,浪迹天涯,年纪大了,就想著家乡,他后来以『倦游窠主』和『息游窠主』自号,正是这种心情的反映。本来,五十二岁,正是如日方中的时候。以牧甫的才华和当时的健康情况,在艺术上应该再事创造,但他过早地产生退隐的意念了。这是令人可惜的。光绪二十六年(一九OO年)回到故乡黟县,仅仅住了两年光景。到光绪二十八年(一九O二年)秋间,便为湖北巡抚、署湖广总督端方所邀,又带同大儿子少牧一道到武昌去,协助端方从事《陶斋吉金录》等书的技术性辑著工作。当然,这时也刻了好些印。除为端方、褚德彝等镌刻外,在广州的盛季莹等旧好也去函索刻。《黟山人黄牧甫先生印存》卷首的『倦游窠主五十四岁小景』 ,就是住在武昌时由其擅绘人像的弟弟厚甫据摄影彩绘而成的,逼真如同照相。牧甫在上面题了这么一段文字:『光绪壬寅游笈停鄂州,食武昌鱼,适逢贤东道主,既无弹铗之歌,又乐嘉鱼之美,处之稘年而貌加丰。』这正是当时生活的一个侧面。

  光绪三十年(一九O四年) ,牧甫归老故乡,从此不再复出,这时才五十六岁。他寄情於故乡秀丽的山水,又解囊存恤孤寡,周给贫困,很得乡人的称颂。对於同乡书法篆刻爱好者的求索,则有『在黟减半』的优惠。后来由於修建自住房子被人诬告侵占土地而对簿公堂,情绪很受刺激,加之哮喘复发,身体逐渐走下坡。本来,回乡以后,对艺术的研究,牧甫并没有放松过。光绪三十四年(一九O八年)正月开春,他还刻一方『古槐邻屋』的印章,才隔两三天,在正月初四日,便病逝於家,享年才六十岁。

  牧甫是个国子监学生,一生中又两次作为贵官的座上客,要想仕进,不是没有机会的。但他始终自乐其乐地过著鬻艺自给的廉介生活。这彷佛有点像他曾经私淑过的完白山人邓石如似的,牧甫晚年常常自称『黟山人』 ,或许多少也有这点意思吧。端方在挽牧甫的长联中写道: 『执竖椽直追秦汉而上,金石同寿,公已立德,我未立言;以布衣佐於卿相之间,富贵不移,出乃名臣,处为名士』。可说搔著痒处。

  最后,附带在这里对近人某些有关牧甫的叙述,作必要的澄清。一个是牧甫从哪里到北京国子监求学问题。钱君陶先生《我所知道的黄士陵》一文(载《艺林丛录》第八编) ,说牧甫在南昌常到一家旧书铺看书、借书,并为该书铺写了不少书签、扉页,以为交换条件,后为江西一位高官赏识他用篆书写的书签、扉页,要见牧甫,并把他介绍到国子监读书去。又乔曾劬的《黄先生传》说:『……父卒,母谢夫人殉焉。先生形毁骨立,蔬食三年,孝行闻於乡。服阕,诣燕京肆业国子监南学。』这两段叙述都不确切。牧甫既不是在江西夤缘北上,也不是从安徽直接而去,而是在广州为有力者所荐举的。这在前边已有具体的说明,於此不再重复。另一个是牧甫两次入粤的年份问题。黄文宽在《黄牧甫印存自序》(见冼玉清《广东印谱考》油印本)中说:『光绪八年壬午,(牧甫)第一次来粤,客吴清卿幕中。』又说:『(牧甫)戊子第二次来粤,客张南皮幕中。』这都不对。按光绪八年吴大澄尚在北京任太常寺卿,哪有牧甫从之来粤之理而第二次的来粤,既不在戊子,亦非入张之洞幕。我藏有《寄盦集古印》原钤本,前有牧甫在戊子十月亲笔为俞旦作的题记,中有『岁丁亥(即戊子的前一年,一八八七年),陵来东粤就食吴客翁门下』之语,可作确凿的证明。上述资料恐人误引,因并辨之。

  二:牧甫的篆刻艺术

  牧甫在少年时代开始篆刻的学习,并无师承,主要是靠自己的摸索。牧甫的胞弟志甫在牧甫的《般若波罗密多心经》的跋语上说:『兄八九岁时,诗礼之暇,旁及篆刻,自鸟迹虫篆,以及商盘周鼎,秦碑汉碣,无不广为临摹,至今积二十年,酷暑严寒,未尝暂废,其嗜之之笃,至於如此。天下事,未有嗜之而不工者,其所造亦可想矣。近镌《多心经》一卷,章法典雅,运刀如笔,余不工篆刻,亦能辨之。』从这里可以知道,牧甫学印甚早,到二十八、九岁已有《心经印谱》之作。此谱各印,可以看到当时牧甫走的是师法邓石如,陈曼生、吴让之等名家的路子。

  牧甫第一次来粤,因为得到一册让之晚年的印册,反覆钻研,很有收获,所以这个时期的作品摹拟让之风致的特多。他在『丹青不知老将至』一印的印跋上说:『张心农自江南来,购得让老晚年手作印册,知余攒仰,据出授观,余闭门索隐,心领而神会之,进乎技矣,质诸振老以为然耶否耶?欣喜之情,溢於言表。但有时仍用石如、钝丁、曼生的家数。

  到北京的前后三年,牧甫广泛地涉猎周金汉石,转益多师,从中领悟到『印中求印』的不足,以及赵撝叔寻求的印外求印的必要,因而作品出现了新的意趣。那时,牧甫如饥似渴地搜集金石资料,大胆地进行各种试探。一次,他刻了『我生之初岁在丙辰惟时上已一印,在边跋上刻道: 『朱博残石出土未远,余至京师,先睹为快,隶法瘦劲,似汉人镌铜,碑碣中绝无而仅有者,余爱之甚,用七缗购归,置案间耽玩久之,兴酣落笔,为蕴贞仿制此印,蕴贞见之,当知余用心之深也。』又有『国钧长寿』一印,亦住在北京时的作品,得印者见到牧甫当面给他镌刻,颇有体会,特意写了一段文字,要求牧甫附刻在石上。这段话说: 『篆刻之难,向特谓用刀之难难於用笔,而岂知不然。牧父工篆善刻,余尝见其篆矣,伸纸濡豪,腋下风生,信不难也。刻则未一亲寓目焉。窃意用刀必难於用笔,以石之受刀,与纸之受笔,致不同也。今秋同客京师,凡有所刻,余皆乐凭案观之,大抵聚精会神,惬心贵当,惟篆之功最难,刻则迎刃而解,起讫划然,举不难肖乎笔妙。即为余作此印,篆凡易数十纸,而奏刀乃立就,余乃悟向所谓难者不难,而不难者难,即此可见天下事之难不难,诚不关乎众者之功效,而在乎独运之神明,彼局外之私心揣度者,无当也。质之牧父,牧父笑应日:唯。因并乞为刻於石,亦以志悟道之难云。乙酉秋,西园志。』这番话,生动地记述了牧甫在创作时对篆稿的严肃认真和求变的精神,以及镌刻时的淋漓痛快。如果说,牧甫第一次来粤在篆刻创作上是摹拟期的话,那末在京的期间该是他的蜕变期,而第二次来粤以后的三数年,则应是牧甫的创新期了。

  牧甫经过长时期艰苦细致的探索,遍摹了古印和各名家印,到了四十岁以后,已形成自己独特的风格。

  他的刻印的特点是:平正中见流动,挺劲中寓秀雅,既无板滞之嫌,也无妄怪之失。他取法於汉印中光洁的作品,而借镜於赵撝叔。撝叔是用切刀来体现汉印,牧甫则改用冲刀,使汉印原来銛锐峻峭能够得到更好的表现。他在印跋上说: 『汉印剥蚀,年深使然,西子之颦,即其病也:奈何捧心而效之。』(见『季度长年』印跋)又说:『赵益甫(即撝叔)仿汉,无一印不完整,无一画不光洁,如玉人治玉,绝无断续处,而古气穆然,何其神也。他临仿和摹拟过撝叔的作品,但怎样才能像撝叔那样,既学到古印的精神,又不为前人所羁绊呢牧甫是有过一个探索过程的,在绍宪长年印的印跋中说: 『仿汉铸印,运刀如丁黄,仍不脱近人蹊径』。过了三数年,终於摆脱清代名家喜用的切刀,改用酣畅挺拔的冲刀来治石。当然,清人用切刀有用得好的,但浙派的末流,却变成锯牙燕尾,非来一个改革不可了。请看,牧甫在『菽堂』一印印跋上揭示道: 『用冲刀法仿古铜印』 ,而这印正是他的本色。到这时,牧甫算是真正闯出自己的路子来了。从这些印跋里,我们可以看到牧甫印艺创作的发展途径。牧甫给他的学生李茗柯刻了『师实长年』的印章,在边款上说:『此牧甫数十石中不得一也。平易正直,绝无非常可喜之习,愿茗柯珍护之。』这方师实长年的白文印,是牧甫平常最习见的面目。 『平易正直,绝无非常可喜之习』 ,说起来简单平淡,而这正是牧甫经过一、二十年的探讨,像孙过庭论书所说的那样:『既能险绝,复归平正』 ,他是掌握了石如的峻拔奇纵,曼生的英迈爽利,让之的稳练自然,再回到『平易正直』上来的,所以看似干实,貌不惊人,但却静中有动,方入圆出,以巧为拙。在字的处理上,为了疏密变化,他往往从秦代权量诏版上摄取似欹反正的神理;在笔画的粗细变化上,也加以适当的调整。白文如此,朱文亦然。前人作印,每在笔画的交叉处或交接处弄得圆浑厚实,就像梁退庵所挖苦过的:在黑漆方几上贴四张圆纸,就说成『田』字那样,牧甫则反其道而行之,在朱文印的笔画交接处上却特见锋棱,斩钉截铁,这不仅是他的手眼明快,亦所以见牧甫印格的清刚挺拔。如果篆刻也可以跟书法打比方的话,那么,牧甫的篆刻的巧妙,无疑是最合适跟伊秉绶的隶书相提并论了。伊秉绶的隶书,结构平正,笔画劲直,由於在结构上注意疏密变化,每字都有那么一两笔的险笔,这样,整个字便活了起来。这不就是牧甫自谦地说的『平易正直,绝无非常可喜之习』吗这点,我们还可以找到切实的证据,牧甫在『叔铭』一印的边款上自我表白道:『伊汀州隶书光洁无伦,而能不失古趣,所以独高,牧甫师其意。』这就最清楚不过了。

  牧甫对章法有特别的造诣。邓尔雅说他『尤长於布白,方圆并用,牝牡相衔,参伍错综,变化不可方物。』这是很有见地的。他配字很讲究疏密、穿插,彷佛有意,又若无意,密字清疏,意趣横溢。牧甫在国子监时曾刻过一方四十七字的多字印,用周金文字入印,但每字不是平列如彝铭,而是大小参错、上下左右疏密向背极有情味地组成在一起,刻成之后,他在边款上说:『多字印排列不易,停匀便嫌板滞,疏密则见安闲。』过了十多年,又刻下『锻客』一印,在边款上说道:『填密即板滞,萧疏即破碎,三易刻才得此,犹不免二者之病,识者当知陵用心之苦也。』看看印面,想想边款所云,可以使人悟到许多道理。

  牧甫自成家法后的用刀,也有自己的特点。他的弟子李茗柯告诉人说,牧甫刻印所用的冲刀法,完全遵照传统,执刀极竖,无异笔正,每作一画,都轻行取势,每一线条的起讫,一气呵成,乾脆利落,绝不作断断续续的刻划,和三翻四复的改易。我们看到钤本,可以领略到这点。如得到牧甫的原刻,将它洗乾净,用放大镜仔细揣摩用刀的方法,将更证实茗柯是言之有据的。

  李茗柯曾经说过:『悲庵(指赵撝叔)之学在贞石,黟山(指黄牧甫)之学在吉金,悲庵之功在秦汉以下,黟山之功在三代以上。』不少人都以这番话为知言,赵撝叔的暂不讨论。以牧甫而言,他的自成体貌,确得於吉金为多,但主要在两汉的凿款,得其銛锐纵横,光洁挺劲,而并非在三代以上。这是该辨明的。他所资极博,彝鼎、权量、泉币、镜铭、古陶、砖瓦,以及周秦汉魏的石刻,当然少不了玺印:他都能摄其意趣:熔铸到篆刻中来。在牧甫以前的篆刻家,古玺都无深究,只有到了牧甫,才尽窥其奥,而且巧妙地参用金文,他在四十岁那年为黄绍宪所刻的『绍宪之章』 ,黄氏得到了,致函牧甫说:『得此仿古玺,令我不复思周秦故物矣,乐何如之』。看来不是瞎捧场的话。

  傅抱石先生曾评论牧甫的印艺说:『我个人往往以为他的印,刚而有余,但变化不足以副之。若把书法作譬,他似是颜鲁公而绝非赵文敏;把画作譬,则密近『院体』在『马』、『夏』之间,而不是石格与梁楷。他的朱文胜过白文,他的小印胜过大印。他既能在细微处显出功力;又能在承转间芟去支蔓。任你如何的天禀,可以学徐三庚很快的得名,然不能短期蹈袭他的步履。他的可贵在此!他的可敬在此!他的可惜,我看亦复大半在此!』所说颇有见地。

  牧甫的边款也有必要谈谈。他早年曾经学过明人那样的行书双刀刻法(见『胸有方心身无媚骨』印款) ,但平常最习见的单刀意拟六朝碑刻的楷书款刻,沉厚而又棱厉,一如其书,或大或小,无不有笔有墨,大者每见沉雄,小者时露秀雅。曾见『石邻白牋』一印,印款也是楷书,但风致颇与撝叔为近,可能是一时的戏拟吧了。牧甫偶尔也有用金文的(见『俞伯惠』) 、篆书的(见『逸休堂』) ,和隶书的(见『哀五封事』印款。至於文词的隽永,以及往往抒发他对印艺的见解,这是爱好牧甫印艺的人都注意到的。牧甫半生以鬻印为生,刻了大量的印章。他为友好、学生,和巨室所刻大批印章中确是佳作如林;但一般的随意应酬之作,个别亦容有失之纤诡或平淡。这是我们不能为贤者讳的。

古往今来,大凡文人墨客都要给自己的书房、画室起个雅名,亦谓之斋号。

斋号的取名,既反映主人的个性与品性,又关联主人的寄情与爱好。主人在命名前,要对斋名内容的雅与俗、深与浅、简与繁、稳与浮作反复推敲,一经定名终身不改。

寥寥几字,意义深邃,是主人明志修身的对外表白,是他人观言察行的检验标准,是斋主外在形象和内在修养的统一体现。

据史料记载,斋号起源晋唐,盛行明清,至今历传不衰。

我们把书房称为书斋,是因为“斋”本义是斋戒的意思。古人认为读书是件清心凝神的事,该抱着一种虔诚的态度,因而书房以多“斋”命名。如王安石的“昭文斋”、蒲松龄的“聊斋”、刘鹗的“抱残守阙斋”、周作人的 “苦雨斋”。

斋号的文字组成为偏正结构,前半部分系内容,后半部分系斋室的建筑式样。其内容组织形式多样,随机无定式。

有用数量词加名词组合,如百龄画师朱屺瞻的“三墨堂”、海派画师吴湖帆的“四欧堂”、大画家徐悲鸿的“八十七神仙馆”、中国扇学理事许小农的“百扇斋”;有用形容词表述,如诗书篆刻俱精的邓散木的“三长两短斋”、中国书协会员费广德的“春华斋”;有用名词的,如赖少其的“为木石斋”等斋号作为文人心灵独白的窗口,其内容极富哲理和个性,朴实无华,丰富多彩,蕴藏着深厚的文化内涵,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一朵独具特色的奇葩。

文人们随着自己志向爱好、情绪兴趣、事业家庭以及经济条件等变化,往往会更换斋号名称,每一新斋号的启用,都记述着斋主新的一番意境。如齐白石的“甑屋”、“借山吟馆”、“借山馆”、“寄萍堂”、“八砚楼”。

综观古今浩若烟海的文人斋号,笔者按内容所表述的意境,将其归纳为以下几种类型:

(一)述世类,以记述家世、身世为题。七君子之一的沈钧儒出生在一个七代藏石世家,一生与石交友,诗曰“掇拾满吾居,安然伴石眠”,取“与石居”斋名,以表述其终身爱石玩石藏石之石缘。晋代诗人陶渊明别号五柳先生,其后裔自明代从江西浔阳迁居镇江演军巷,凭“络丝”手工劳动逐步发展成江绸业巨擘,遂取“五柳堂”斋名,以示对先祖的承袭和敬仰。

(二)述志类,以表述志向、志愿为题。画家李可染早在上世纪40年代抗战期间,寄居重庆金刚坡乡下,他在观牛画牛中,被牛的勤劳和献身精神所感动,解放后他将自己的画室取名“师牛堂”,终身以画牛为乐,以“俯首甘为孺子牛”为鉴。津门书法家龚望一身正气,无视社会俗套,不愿做牵强附会之事,以明末清初有识之士傅山《作字示儿孙》中的论书句“宁拙毋巧,宁丑毋媚,宁支离毋轻滑,宁率真毋安排”为座右铭,将自己的书房取名“四宁草堂”,一语双关,维妙微肖。(三)述理类,以表述道理、哲理为题。清代大学士纪晓岚满腹经纶,上知天文地理,下知民间疾苦,他的博学和品德,深受皇臣及民众的敬仰和爱戴。可他却为书房取了个不起眼的斋号“阅微草堂”,告诫自己也告慰他人,要多看小的东西,小中见大,阅微而知著。

(四)述事类,以表述事业、事迹为题。著名词作家乔羽的“可以居“,乍听似懂非懂,一经介绍可敬可佩。个中缘由是:有很多人带着自己新创作的歌词登门求教,来访者既有新朋故友,又有慕名而来,乔先生一视同仁给予热情接待,但在阅看后的答复却是相同的两字“可以”。创作一首歌词本身已花费很多心血,“可以”能给人振奋而继续努力,“不可以”能让人心灰而失去信心。清乾嘉年间浙派篆刻名家张燕昌,将自己在宁波天一阁藏书楼临摹的宋拓秦代石鼓文,带回海盐家乡继续研究,并参照原物仿制了十个秦代石鼓,放之左右,日夜摩挲,又将书斋取名“石鼓亭”,以表达他对金石篆刻事业的挚爱,也反映了他在研究石鼓文方面所取得的业迹。(五)述趣类,以表述兴趣、逗趣为题。梨园名宿王瑶卿爱好珍藏古玩、玉器、烟壶和名人字画,是著名的京剧表演艺术家及教育家,在京剧界有“通天教主”之美称。可他却给书房取名“古瑁轩”,以示对古玉收藏的酷爱。解放前后,“古瑁轩”几乎成了戏剧界、文学艺术界集会的场所,“古瑁轩”也成了王瑶卿约定俗成的别名。装帧艺术家吴寿松取鲁迅小说中“三味书屋”的谐音“三未书屋”为斋号,每当他人问及其意时,吴先生总是笑呵呵地答曰“党未入、官未做、财未发”,其中隐匿了斋主人生仕途中经历的辛酸故事,可让旁听者在捧腹一笑之余浮想联翩。

(六)述情类,以表述情怀、情感为题。**艺术家黄宗江的“书有三窝却无斋”,其意为:房有三居,居居有书,虽无斋号,阅读不虚。表达的是爱藏书爱读书情怀。镇江籍画家刘二刚移居南京后,将其画室取名“午梦斋”,解其意:每日午饭后必打一盹,时间不长而好梦常来。

(七)述心类,以表述心态、心绪为题。世间的喜怒哀乐同样会在文人墨客中反映,文人可借书斋一偶,用斋号代言,抒发心中愉悦,宣泄胸中积郁。林语堂既受儒家“有为”的思想影响,又欣赏道家“无为”的哲理,其生活态度坚持“有为”,但往往也有“不为”事,遂取“有不为斋”作斋号,以表白扼守孟子“唯有不为者始有所为”的心态。

在中国人的称谓习惯中,室名斋号常常也成为书斋主人的代称,如"少 室山房"、"阅微草堂"、"聊斋",已成为胡应麟、纪昀、蒲松龄的固定的 别名。著名古文字学家唐兰先生论殷墟卜辞研究,谓:"自'雪堂'导夫先 路,'观堂'继以考史,'彦堂'区其时代,'鼎堂'发其辞例,固已极一时之 盛。"这就是所谓"甲骨四堂",分别为罗振玉(雪堂)、王国维(观堂)、董 作宾(彦堂)、郭沫若(鼎堂)四人的斋号,治古文字学和三代历史者,一听 便知,绝不会搞错的。 综观古今浩若烟海的文人斋号,笔者按内容所表述的意境,将其归纳为 以下几种类型: (一)述世类,以记述家世、身世为题。七君子之一的沈钧儒出生在一个 七代藏石世家,一身与石交友,诗曰“掇拾满吾居,安然伴石眠”,取“ 与石居”斋名,以表述其终身爱石玩石藏石之石缘。晋代诗人陶渊明别号 五柳先生,其后裔自明代从江西浔阳迁居镇江演军巷,凭“络丝”手工劳 动逐步发展成江绸业巨擘,遂取“五柳堂”斋名,以示对先祖的承袭和敬 仰。 (二)述志类,以表述志向、志愿为题。画家李可染早在上世纪40年代抗 战期间,寄居重庆金刚坡乡下,他在观牛画牛中,被牛的勤劳和献身精神 所感动,解放后他将自己的画室取名“师牛堂”,终身以画牛为乐,以“ 俯首甘为孺子牛”为鉴。津门书法家龚望一身正气,无视社会俗套,不愿 做牵强附会之事,以明末清初有识之士傅山《作字示儿孙》中的论书句“ 宁拙 毋巧,宁丑毋媚,宁支离毋轻滑,宁率真毋安排”为座右铭,将自 己的书房取名“四宁草堂”,把汉字书写法则引入做人准则,一语双关, 维妙微肖。 (三)述理类,以表述道理、哲理为题。清代大学士纪晓岚满腹经纶,上 知天文地理,下知民间疾苦,他的博学和品德,深受皇臣及民众的敬仰和 爱戴。可他却为书房取了个不起眼的斋号“阅微草堂”,告诫自己 也 告慰他人,要多看小的东西,小中见大,阅微而知著。 (四)述事类,以表述事业、事迹为题。著名词作家乔羽的 “可以居” ,乍看乍听似懂非懂,一经介绍可敬可佩。个中缘由是:有很多人带着自 己新创作的歌词登门求教,来访者既有新朋故友,又有慕名而来,乔先生 一视同仁给予热情接待,但在阅看后的答复却是相同的两字“可以”。 创作一首歌词本身已花费很多心血,“可以”能给人振奋而继续努力,“ 不可以”能让人心灰而失去信心。清乾嘉年间浙派篆刻名家张燕昌,将自 己在宁波天一阁藏书楼临摹的宋拓秦代石鼓文,带回海盐家乡继续研究, 并参照原物仿制了十个秦代石鼓,放之左右,日夜摩挲,又将书斋取名“ 石鼓亭”,以表达他对金石篆刻事业的挚爱,也反映了他在研究石鼓文方 面所取得的业迹。 (五)述趣类,以表述兴趣、逗趣为题。梨园名宿王瑶卿爱好珍藏古玩、 玉器、烟壶和名人字画,是著名的京剧表演艺术家及教育家,在京剧界有 “通天教主”之美称。可他却给书房取名“古瑁轩”,以示对古玉收藏的 酷爱。解放前后,“古瑁轩”几乎成了戏剧界、文学艺术界集会的场所, “古瑁轩”也成了王瑶卿约定俗成的别名。装帧艺术家吴寿松取鲁迅小说 中“三味书屋”的谐音“三未书屋”为斋号,每当他人问及其意时,吴先 生总是笑呵呵地答曰“党未入、官未做、财未发”,其中隐匿了斋主人生 仕途中经历的多少辛酸故事,可让旁听者在捧腹一笑之余浮想联翩。 (六)述情类,以表述情怀、情感为题。**艺术家黄宗江的“书有三窝 却无斋”,其意为:房有三居,居居有书,虽无斋号,阅读不虚。表达的 是爱藏书爱读书情怀。镇江籍画家刘二刚移居南京后,将其画室取名“午 梦斋”,解其意:每日午饭后必打一盹,时间不长而好梦常来。 (七)述心类,以表述心态、心绪为题。世间的喜怒哀乐同样会在文人墨 客中反映,文人可借书斋一偶,用斋号代言,抒发心中愉悦,宣泄胸中积 郁。林语堂既受儒家“有为”的思想影响,又欣赏道家“无为”的哲理, 其生活态度坚持“有为”,但往往也有“不为”事,遂取“有不为斋”作 斋号,以表白扼守孟子“唯有不为者始有所为”的心态。 (八)述景类,以表述景色、景致为题。这类斋号无修饰,或以周边的山 、水、桥、亭等风景取名,或以室内外的石、树、花、鸟等实景取名,师 造化而自然天成。镇江诗人书法家李宗海取城内著名风景名胜云台山为名 ,斋号“云台山馆”。南宋词人辛弃疾在上饶郡城外兴建寓所,其书房旁 边是大片农田,乃以“临庄稼”之自然景致 “稼轩”为斋号。 斋号的文字书写,有斋主亲自动笔的,多数是邀请高人名人题写,再制作 成精美的匾额,或挂于书房画室的门楣之上,或悬于书房画室的显目之处 。小小一幅匾额,能给斋室增添雅气,能让访客肃然起敬,能为宾主沟通 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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