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同点:武功相当,仗义疏财,侠义
不同点:性格上林冲比不上鲁智深的豪气、大度,总觉得他是一个较懦弱人,那么鲁智深自然不如林冲细心了
不同点很多,都说环境影响人的一切,他俩的不同点也是他们所处的社会环境而造成的。
详细解读请观下文:
我看武松和鲁智深
以前偶然和一个朋友谈起了梁山好汉。我随口问他,喜欢书中哪个人物。她说最喜欢武松了,便问其故?答曰:武松为纯爷们,够义气! 我说,相比之下我还是更喜欢鲁智深 。为此,我二人进行了讨论,不过,谁也没说服谁。
我是这么看待此二人的:武松人品没大毛病,就是有点太好面子。大家看我的观点把:先说,武松打虎这段。人家店小二本是一番好意。告诉他山中有吊眼大虫一只,已经伤人不少。武松偏以为人家是贪图他的银子。不肯听劝,执意过岗,等看到官府的布告,才知道有老虎是真事。有心回头,却怕耻笑。为保住面子,只好过岗,无奈下也成就了他的打虎英雄的历史角色。凡以后,武松一介绍自己必谈[打虎]二字。生怕别人不知道。诸位请看武松醉打蒋门神,杀张督监,都有此痕迹,比武后,杀人后,均留言杀人者,打虎武松是也!
谈到武松,我不得不说一个人物:潘金莲。此女我想必生的千娇百媚。她很喜欢武松,武松却义正言辞拒绝了她。难道说,武松不喜欢她吗?我觉的应该很喜欢,甚至是爱慕。我为何这么说那,武松之所以拒绝潘金莲原因有二:一是武松小的时候打人致死,后来其实仅仅是把人打昏了,但武松逃走了,由武大顶雷,替他吃了官司。让他很不好意思。其二,武松乃是江湖一条好汉。就理论上言,潘金莲毕竟是他的亲嫂子,若是做出过火的事情,自己颜面何在?就是以后打死100只老虎也翻不得身了。终究无法在江湖立足。权衡之下,他只能拒绝。把自己对潘金莲的所有感情放在心底。他对潘金莲其实的爱大于敬。偏偏有个不知死活的西门庆,和潘金莲绞在一起。您说武松岂能容他!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我武松也仅仅的心里想想,嘴里一个字也不敢提。你西门庆反倒是后来者居上,生米做成了熟饭。真真气煞我武松是也!故而在狮子楼斗杀西门庆。明着是为兄长报仇,暗地里也带着私怨。可谓公私兼顾。武松杀潘金莲的手法,可见其中一斑。我记的书中是这么描写的:武松扯开潘金莲胸脯衣裳,双手挖开胸脯,掏出心肝五脏,再割下潘金莲人头。大家想想,以武松的本事杀个鸟人,还至于如此费劲啊。我推断武松其实就是想在最后时刻,看看自己喜欢的女人,长的和自己平日里想象有无区别罢了。因此,我说武松对潘金莲是爱大于敬。其实潘金莲,也比较可怜。她一小女子,涉世不深。被王婆和西门庆花言巧语所蒙蔽。无意中上了他们的当。每个人都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换了现在可以离婚。那个年代,她也无力反抗,本来喜欢武松,武松又不同意,只好死心。看到了花花公子的西门庆,几句好话过来。加上他风流倜傥,出手大方,同武大郎相比,潘金莲自然动心。我和几个哥们品茶时谈起西门庆,认为他要是穿西服打领带,开宝马奔驰和大街上的老总也差不多。
恩,这么说把,要是深山里有一整天价吃草根树皮,连个自行车都没见过的的苦孩子 ,突然有人把他(她)用播音747专机,送到夏威夷,让其喝15世纪的人头马,吃胳膊肘粗的龙虾。听着浪漫的音乐,看着充满魅力的大海。旁边在有一美女(或帅哥)陪着,满眼都是灯红酒绿。10000个人我估计至少有9999个人会当不住诱惑哦,当然,剩下的1个,就是现在看我文章的您了。所以潘金莲也是可恨加可怜。
武松原本只杀坏人,不杀无辜。自从杀了潘金莲,就纵酒浇愁,只要是他看不上的,一点点小事就滥杀。象杀张督监时,连丫鬟婆子都不放过,就是明证。丫鬟婆子又没害他,他也是一刀一个。以后到后文书,武松单臂擒了方腊。直至终老也未娶亲,可见其心中始终放不下潘金莲。所以我说,他对潘金莲是爱大于敬。
我再说说鲁智深,他嫉恶如仇。时时刻刻为朋友着想,不求回报。一出场就3拳打死镇关西。给大家留下初次见面的好印象。后在文殊院出家,长老给他受戒,说了几条规矩,不允许杀生等等,鲁智深都点头答应。长老说到不能喝酒这条,智深回答的很巧妙:我知道了。换而言之,就是知道归知道,喝酒归喝酒。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这也为以后情节的发展打下伏笔。
后来,他来到东京。认识了林冲,交手切磋后,两人惺惺相惜成了莫逆之交。也就是在高衙内欺负林娘子时,鲁智深首次见到了林娘子。诸位想想,以林冲80万禁军教头的身份,和心中的锦绣文章,一般的女人他能看的上吗?林娘子也必定是有韵味的绝色女子。和她相比,潘金莲也就是一漂亮村姑罢了。鲁智深虽然不是一般的好汉,见了这等颜色的美女,自然也要多看几眼。不过他是把林娘子当成好朋友的妻子,是敬大于爱。
红颜祸水嘛,高衙内心里自然也放不下林娘子,设计害了林冲。要将林冲发配沧州。好为得到林娘子扫除一切阻碍。并打算在发配的路上结果林冲的性命。鲁智深此时知道林冲还对朝廷充满幻想,也不点破。暗中保护林冲。心想,要是你林冲能顺利到了沧州,我鲁智深也不去向你林冲表白,我对你如何如何。不求你林冲的感激回报。要是你林冲有了生死危难,我鲁智深再出面搭救。免的给林冲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在沿路之上,林冲受到百般折磨,鲁智深也没出头。在野猪林,林冲的生死关头,鲁智深才出手相救,从而堵住了林冲的嘴。免的事后落下埋怨。可见鲁智深粗中有细。他把林冲安全送到沧州后,就飘然而去。从鲁智深内心中,就没打算让林冲感谢其救命之恩。此乃真汉子也!我本人对此万分佩服,心想我要是能有这么一个知己,也不枉活此一生了。
二人就此别过,后来林冲风雪山神庙,杀了陆虞侯等人,是后话。当然,也突出了该名著的主题,就是一个“逼”字。大家都是逼上梁山。我记的书里面,写林冲逼上梁山,里面有关一句是写天气的句子:那雪正下的紧。起到画龙点睛之笔。明着是写天气,其实是暗指林冲当时的心情和周围环境的险恶。给人以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壮怀激烈之感。为突出表现林冲,从此决心上梁山入伙前后呼应。可见施耐庵的大家之笔,绝非一般人可项背。
再以后,过了若干章节后,林冲同鲁智深才重新相见。刚一见面鲁智深就急忙问到:嫂嫂一向安好?林冲伤心答到:人已自尽。其实依据林冲的脾气,若是旁人这么直接的问,林冲必要拔刀相向。拼个你死我活。偏是智深大和尚问起,便没了脾气。一则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二则智深问的心怀坦荡。也就无从生气。鲁智深听后默然不语,从此是滴酒不沾,直至浙江坐化。圆寂前写有几句颂子:平生不修善果,只爱杀人放火。忽地顿开金绳,这里扯断玉锁,咦!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可见鲁智深乃真的汉子,其对朋友两肋插刀,对林娘子则是敬大于爱。单凭这两点,我就觉的鲁智深比武松高了一头。
所以,对于武松,我给打综合素质为90分。对鲁智深,我给打综合素质为95分。这就是我偏爱鲁智深原因的所在。
后记:我想写这篇文章已经很久了,一直没有得空。今天花了6个小时,从午夜写到凌晨6点。虽然是酝酿在先,动笔在后,也经润色了一下,可毕竟还是比较匆忙。文章仅是我个人的一点看法,或有疏漏不到之处,还请大家多指正。谢谢!
在中国古代戏曲史上,古典喜剧数量之多、传统之悠久、地位之独特、成就之显著,构成了中国戏曲发展中的一种十分引人注目的现象。事实上,中国古典喜剧不仅有着悠久的传统与独特的成就,而且体现了中国戏曲和中国文化的某些基本特质。中国戏剧的形成、生存与发展,都与喜剧有着十分密切的联系。
中国古代并无悲剧和喜剧的概念。用悲、喜剧分类的观念研究中国古典戏曲,是从近代开始的。本世纪初,在“西学东渐”的历史背景下,中国学者开始引进西方悲、喜剧观念,在新的视野上观照中国古代传统戏曲。
较早运用悲剧、喜剧观念研究中国古典戏曲的,是中国近代戏曲学的奠基人王国维。王国维在他的《宋元戏曲考》中率先将喜剧与悲剧同时并举,指出:“明以后,传奇无非喜剧,而元则有悲剧在其中。”
1918年,胡适先生在《文学进化观念与戏剧改良》一文中,则进一步在更为广泛的范围内指出:中国文学最缺乏的是悲剧观念。无论是小说还是戏剧,总是一个美满的团圆。“这种‘团圆的迷信’乃是中国人思想薄弱的铁证。做书的明知世上的真事都是不如意的居大部分,他明知世上的事不是颠倒是非,便是生离死别,他却偏要使‘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属’,偏要说善恶分明,报应昭彰。他闭着眼睛不肯看天下的悲剧惨剧,不肯老老实实写天公的颠倒惨酷,他只图说一个纸上的大快人心。这便是说谎的文学。……故这种‘团圆’的小说戏剧,根本说来,只是脑筋简单,思力薄弱的文学,不耐人寻思,不能引人反省。”
在这之后, 鲁迅先生则在国民精神的范畴内,发表了更为一针见血的见解:“中国人的精神,是很喜欢团圆的,所以必至于此。大概人生现实底缺陷,中国人也很知道,但不愿说出来;因为如果一说出来,就要发生‘怎样补救这缺点’的问题,或者免不了要烦闷,现在倘在小说里叙了人生的缺陷,便要使读者感着不快。所以凡是历史上不团圆的,在小说里往往给他团圆;没有报应的,给他报应,互相骗骗。——这实在是国民性的问题。”
与喜剧传统的悠久与深厚相联系的,是中国古典喜剧的独特地位。和西方传统的悲剧地位远远高于喜剧,并被视为“最崇高的艺术形式”的情形不同,在中国,喜剧不仅与悲剧受到同样的重视,“摹欢则令人神荡,写怨则令人断肠”成为优秀戏剧作品的共同标准,而且还具有十分特殊的地位。
最能体现喜剧的特殊地位和国人对喜剧的浓厚兴趣的,是丑角在剧团中的引人注目和备受尊重的情形。如前所述,中国戏曲中最早的喜剧因素、最初的喜剧形态,是通过宫廷俳优以“丑”的方式出现的。丑角并不能等同于喜剧,但却鲜明集中地体现了喜剧性的特征。丑角是戏曲中最能制造喜剧效果的特殊人物,也是戏曲舞台上备受欢迎的角色。中国戏曲界历来有尊重丑角的传统,俗语说:“无丑不成戏”。这种传统,在旧时的戏班中尤为突出。由于“丑”地位的特殊,历代戏曲理论专著及记载戏曲活动的笔记也有不少有关丑角的记录。《史记、滑稽列传》是最早为“丑”(滑稽者)立传的文字。此后的不少史书都有关于滑稽者的记载。而历代笔记中有关“丑角”艺人的记载则更为丰富多彩。应该说,丑角备受尊重,原因是多方面的,而其根本原因则在于,丑角是戏曲中最能制造喜剧效果的特殊人物,观念对丑角的喜爱,表现的正是对喜剧的喜爱。而“丑角在戏班子中的特殊地位则形象地反映了喜剧在我国民众心目中的地位
不仅如此,在一些特殊的喜庆的场合,喜剧常常成为不可缺少的节目,没有了喜剧,便没有了吉祥欢乐的气氛。清代词人陈维崧曾写过一首《贺新郎》词,其小序中说,赴宴坐首席最苦,因首席要点戏。他和杜于皇都有曾因点错了戏而受窘。杜于皇曾见戏单上有“寿春图”,名甚吉祥,于是点了这个戏,“不知其斩杀到底”,结果是“终座不安”。陈自己曾点《寿荣华》,“不知其哭泣到底”,结果是“满堂不乐”。陈维崧因此在词中写道:“欢场百戏鱼龙吼,却何来败人意兴,难开笑口 由此可见,悲剧在不少场合是不合时宜的。 所以直到清末,北京戏班的海报,除了写出本班角色姓名外,下面还要写四个字“吉祥新戏”。与此相联系的,是人们对待悲剧演员的评价。著名演员谭鑫培因善唱悲剧而闻名,但沈太侔《宣南零梦录》记谈小莲语,则云:
“观谭伶之面,枯如人腊,瘦若僵尸;聆谭之声,幽咽苍凉,如鸿嗷,如鹤唳。试与孙菊仙黄钟大吕相较,谭调实商角也。亡国之音,哀甚。 ”
这里,虽然所表达的是对演员个人的评价,实则代表了国人对悲剧的一种普遍态度。虽然在戏曲发展的历程中,也曾有人提出过戏曲创作“乐人易,动人难”的独到见解,然而,在中国,在实际生活中,喜剧的流行程度和影响程度都远远超过悲剧。
《西厢记》的喜剧因素浅探
王实甫的《西厢记》作为一部出色的抒情诗剧受到人们广泛的称赞,王伯良称《西厢记》为曲中神品,"《西厢》如正旦,色艺俱绝,不可思议。"(《曲律》)都穆在《南濠诗话》中说"北词以《西厢记》为首",王世贞在《曲藻》中说"北曲故当以《西厢》压卷",臧晋叔在《元曲选》序里也记载了《西厢记》"不可增减一字,故为诸曲之冠"的说法。
《西厢记》广受人民的喜爱,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老幼妇孺无不知晓,其中一个极大的原因是《西厢记》的喜剧性。《西厢记》通过喜剧的表现手法既讴歌了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爱情理想,同时又鞭挞了虚伪腐朽的宗教和封建家长制的不合理,值得我们深入地探讨。
一
讽刺,是喜剧的重要表现手法之一。它一般表现为对现实生活中的各种反面现象以及落后腐朽事物的揭露和否定。《西厢记》中也运用了这一手法,突出的表现在对僧侣佛教、封建婚姻制度及封建礼教的卫道者——老夫人的嘲笑和讥讽上。
首先,王实甫将张生和崔莺莺从一见钟情到私定终生的全部恋爱过程选择在"庄严肃穆"、"神圣高洁"的佛寺禅院中进行,这就是一个极大的讽刺。那金碧辉煌的佛堂灵殿,竟是莺莺"临去秋波那一转",张生风魔相思的场所。在有情人终结连理之夜,背后却是"则天皇后香火院!木鱼钟声悠悠,权作迎亲礼炮;香炉佛烟袅袅,暂为洞房花烛;菩萨罗汉目瞪口呆,屈作证婚之人;西厢坐禅诵经之地,竟化乌峰云阁┄┄。"佛教的禁欲主义始终战胜不了尘世欢乐,〔闹斋〕折中,在美丽的莺莺面前,那些平时一本正经的和尚们也变得轻狂起来,忘记了四大皆空,忘记了追荐相国的神圣大典,无论"老的少的,村的俏的,没颠没倒,胜似闹元宵。"表现出各种丑态——
〔闹斋〕折在尽情嘲弄僧侣的笑声中进入了第一本的情节高潮。在这里作者揭露了宗教的伪善与虚假、可悲可笑的本质,表达了对骗人的宗教的憎恶和谴责,对僧侣们的蔑视。联想到元代"一官二吏三僧"的阶级层次划分,我们就可以得知王实甫的讽刺是有着现实意义的。同时也证明了,连"只少圆光,却便是捏出来的僧伽像"的法洁长老,都禁不住对莺莺动情凝望,更何况清纯如火,才貌双全的张生。张生与莺莺的相爱是有着合理性的。
其次,《西厢记》通过崔、张的爱情讽刺了封建婚姻制度的虚伪、不合理。莺莺张生的行为完全违背了封建礼教要求的"男女授受不清"的原则,游园相逢,他们便眉目传情,产生爱慕之意,继而在墙角吟诗弄琴,递简传书,终于成就一段佳话。封建礼教要求的"门当户对"在崔、张的爱情中也被推翻了,崔莺莺是相国之女,而张生则是个"白衣饿夫",但他们却不顾门第的差异结合了,他们指斥功名富贵是"蜗角虚名,蝇头微利",渴望的是"但得个并头莲,煞强如状元及第"!崔、张完全不顾封建婚姻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以红娘为月下撮合人,在追荐父母的道场旁,在眼目的眼皮底下私会,铸就良缘。
老夫人在《西厢记》中是封建礼教的代表,作者对她也进行了辛辣的讽刺。作为莺莺的母亲,她是爱莺莺的,但这种爱是充满着私欲的,这种爱造成的是对女儿的戕害。她为了将莺莺培养成自己的接班人作了种种的努力结果都徒劳无功,从而将她放置在一个戏弄者的位置上,遭到读者的嘲笑。例如,她为了重振家声将莺莺许配给尚书之子郑恒,然而莺莺对这桩婚事并不满意,一出场就发出了"闲愁万种,无语怨东风"的感慨,向张生大胆的表达了爱意;老妇人派红娘去"行监坐守",哪想红娘却成了崔、张之间传帖送简的"鱼雁";老夫人食言赖婚,自以为得计,反而激发了崔、张两人对封建势力的反抗,终于冲破阻力,缔结秦晋之好;老夫人拷红逼供,到头来反被红娘所制,亲口答应了崔、张的婚事。
黑格尔在《美学》中说:"本质和现象,目的和手段之间的人和对比,都是可笑的。可笑这样的一种矛盾,由于这种矛盾现象在自身之内消灭了自己,目的在完成时失去了自己的目标。"《西厢记》中对老夫人讽刺就是针对她的目的和手段之间的矛盾。在成功塑造这一反面人物的同时也推进了情节的发展。
《西厢记》中的讽刺和早期的参军戏、宋金院本、杂剧相比,它不再以浅露夸张的插科打诨见长,而以含蓄的剥露斥责为主;它不靠游离情节之外的噱头笑料来迎合观众,而以强烈的对比、鲜明的象征,巧妙的暗喻、滑稽的背景,"于嬉笑诙谐之中,包含绝大文章"。(李渔《闲情偶寄》)使讽刺成为揭示主题、塑造反面形象的重要手段。
二
幽默手法也使喜剧中常用的手段,常常在其中用来塑造那些性格中有一定缺陷、但又可亲可敬的正面喜剧形象。幽默,是他们身上存在的引人发笑的特点或缺点的率直而风趣的表现。这种手法在《西厢记》中最为明显地用在张生的塑造上。
张生聪明多才,风流倜傥,但书生气十足,是个"风魔秀士,风欠酸丁";他对莺莺的追求大胆执著,是个"至诚种",但在行动中又显得鲁莽、神经质,遇到问题就手足无措,是个"银样镴枪头"、"傻角"。作者通过一系列的喜剧冲突充分表现了张生性格中的矛盾与不和谐,既有赞美,也有讽刺,使读者在嘲笑他弱点与缺陷的同时又感到他的可爱。
张生出场时是一个"书剑飘零"的清贫书生,"才高难入俗人机,时乖不遂男儿愿"然而遇上莺莺后,便毫不犹豫地决定不去应试了,对莺莺展开了热烈的追求。为了有机会结识莺莺,他竟然对小丫环红娘赔笑讨好,冒冒失失的自我介绍起来:
在遭到红娘的嘲笑后,他面红耳赤,唯唯而退,自怨自艾道:"是相思索使害也。"但墙角联吟后他马上得意起来,认为"一天好事从今定,一首诗分明证,再不向青锁梦儿中寻,只去向那碧桃花树下儿等。"张生得知莺莺将出现在道台上时,他不惜以追荐父母亡灵为借口,向法洁哭诉"带一份斋"。法洁同意后,又立即破涕为笑,其冒失冲动的性格跃然纸上,使人忍俊不禁。
〔寺警〕中张生一听长老呼吁,立即鼓掌而出,自荐道:"我有退兵之策,何不问我?"当老夫人再次强调"但有退得贼兵的,将小女与他为妻。"他忙说:"既是恁的,休唬了我浑家,请入卧房里去┄┄"在那种情况下,他竟然就已莺莺的夫婿自居了,表现了他幽默风趣的个性;与紧张中洋溢着自然微妙的喜剧气氛。
〔请宴〕中,张生自恃功高,一厢情愿地认定老夫人会将莺莺许配给他,于是百般地打扮起来:"皂角也使过两个也,水也换了两桶也,乌纱帽擦得光挣挣的。"红娘"请字不曾出口,"他"应字连忙答应"。然而老夫人一声"**进前,拜了哥哥者,"张生便"智竭词穷",回到西厢解下腰带准备自尽!一折中心情大起大落,气氛迥异,情节跌宕,突出了张生充满幻想,不堪一击的书生气。
〔赖简〕中张生面对骤然翻脸的莺莺,张生的口才智慧全都烟消云散,只能跪在地上任由红娘奚落。当莺莺离去时,他才壮着胆埋怨一声:"你著我来却怎么又偌多说话!"这一喜剧性冲突,刻画了张生真诚而又迂弱的性格。黑格而《美学》中说:"在喜剧里,占上风的是对自己有无限信心的主观性。"而这种主观判断一旦在现实中遭到了失败,就会显得很可笑。在这里,约会西厢成了纯粹的假象,成了张生主观性的可笑产物,因而具有一定的喜剧性。
张生的性格是使这个人物具有戏剧性的重要因素,他的情绪易受外界的影响,随着爱情的发展而大幅度地波动起伏。因此这种人物产生的喜剧效果是强烈而动人的。此外,张生的语言也体现了张生形象的幽默。他常用夸张、感叹的语调来表达他对爱情的渴求和急不可待的心情。 总而言之,张生的可笑之处在于:为了获得爱情,他挖空心思想方设法,这与他性格上由于受传统教育形成的另外一面形成了冲突。它有着很好的文学、音乐才能,聪明多智,但同时又缺乏一些最基本的生活知识和恋爱方法,常使自己陷入尴尬之中。然而这一切都是由于他对于感情的"至诚"。张生这一喜剧形象地塑造是成功的,他根本不同于《会真记》中"始乱终弃"的登徒子,也不同于《董西厢》中带有轻薄庸俗成分的张解元,王实甫在张生的身上概括了当时青年士子们幽默性格的一面,是作家幽默性格的体现,也是他讽刺封建婚姻制度的一种手段。
《李逵负荆》之喜剧特色
元代水浒戏中最著名的还数康进之的《李逵负荆》 。康进之,棣州(今山东惠民)人,生平事迹不详。《李逵负荆》的故事与《水浒传》第七十三回的后半回大致相同。
小说成书在后,其情节可能直接采自本剧,这也是现存元杂剧中唯一与《水浒传》故事相符的一个剧本。剧中叙恶棍宋刚、鲁智恩冒充宋江、鲁智深,掳走酒店主王林的女儿满堂娇。李逵下山闻知此事,勃然大怒,回山砍倒杏黄旗、大闹忠义堂,指斥宋江、鲁智深玷辱梁山名誉。后三人同去酒店对质,方知是歹徒冒名作恶。李逵深悔莽撞,负荆请罪,并协同鲁智深擒获歹徒,将功补过。
这是一出用“误会法“构成的喜剧,但并不是一味在“误会”上凑热闹,而是同人物的性格渗透在一起,矛盾的发展合乎情理。剧中的李逵是一个令人喜爱的形象,他是非分明,爱憎强烈,忠于梁山的正义事业,为人坦诚豪爽而又天真鲁莽。作者用了较细致的笔法从不同侧面来描写这个莽撞汉子,使这个形象显得丰满生动。如一开始李逵听了王林的哭诉,又见到所谓“证据”,便怒不可遏,回到山寨不由分说便拔斧砍旗,又与宋江以脑袋为赌,立下军令状,显示他嫉恶如仇、火爆而不顾后果的个性;在下山对质的过程中,他因先入为主的成见,对宋江和鲁智深的一举一动都表示怀疑,好像很精明,却在这种“精明”中愈发显出他的憨直与鲁莽,让人忍俊不禁;真相大白后,他懊悔起来,于是装糊涂耍无赖,以保住自己的脑袋;最终抓住了歹徒,他又得意起来,自诩为宋江、鲁智深洗刷了坏名声。戏剧中性格鲁莽的人物最容易写得简单化,《李逵负荆》却避免了这样的毛病。整个剧情也写得紧凑而饶有风趣,语言又很老练,在古代喜剧作品中是相当出色的一部。
鲁智深大闹五台山
话休絮烦。鲁达自此之后,在这赵员外庄上住了五七日。忽一日,两个正在书院里闲坐说话,只见金老急急奔来庄上,径到书院里,见了赵员外并鲁提辖。见没人,便对鲁达道:“恩人,不是老汉心多,为是恩人前日老汉请在楼上吃酒,员外误听人报,引领庄客来闹了街坊,后却散了,人都有些疑心,说开去。昨日有三四个做公的来,邻舍街坊打听得紧,只怕要来村里缉捕恩人。倘或有些疏失,如之奈何?”鲁达道:“恁地时,洒家自去便了。”赵员外道:“若是留提辖在此,诚恐有些山高水低,教提辖怨怅;若不留提辖来,许多面皮都不好看。赵某却有个道理,教提辖万无一失,足可安身避难,只怕提辖不肯。”鲁达道:“洒家是个该死的人,但得一处安身便了,做甚么不肯?”赵员外道:“若如此最好。离此间三十余里有座山唤做五台山,山上有一个文殊院,原是文殊菩萨道场。寺里有五七百僧人,为头智真长老,是我弟兄。我祖上曾舍钱在寺里,是本寺的施主檀越。我曾许下剃度一僧在寺里,已买下一道五花度牒在此,只不曾有个心腹之人,了这条愿心。如是提辖肯时,一应费用都是赵某备办,委实肯落发做和尚么?”鲁达寻思:“如今便要去时,那里投奔人,不如就了这条路罢。”便道:“既蒙员外做主,洒家情愿做了和尚,专靠员外照管。”当时说定了,连夜收拾衣服盘缠、缎匹礼物,排担了。
次日早起来,叫庄客挑了,两个取路望五台山来。辰牌已后,早到那山下。鲁提辖看那五台山时,果然好座大山!但见:
云遮峰顶,日转山腰。嵯峨仿佛接天关,崒嵂参差侵汉表。岩前花木舞春风,暗吐清香;洞口藤萝披宿雨,倒悬嫩线。飞云瀑布,银河影浸月光寒;峭壁苍松,铁角铃摇龙尾动。山根雄峙三千界,峦势高擎几万年。
赵员外与鲁提辖两乘轿子,抬上山来,一面使庄客前去通报。到得寺前,早有寺中都寺、监寺,出来迎接。两个下了轿子,去山门外亭子上坐定。寺内智真长老得知,引着首座、侍者,出山门外来迎接。赵员外和鲁达向前施礼,真长老打了问讯,说道:“施主远出不易。”赵员外答道:“有些小事,特来上刹相浼。”真长老便道:“且请员外方丈吃茶。”赵员外前行,鲁达跟在背后,看那文殊寺,果然是好座大刹!但见:
山门侵翠岭,佛殿接青云。钟楼与月窟相连,经阁共峰峦对立。香积厨通一泓泉水,众僧寮纳四面烟霞。老僧方丈斗牛边,禅客经堂云雾里。白面猿时时献果,将怪石敲响木鱼;黄斑鹿日日衔花,向宝殿供养金佛。七层宝塔接丹霄,千古圣僧来大刹。
当时真长老请赵员外并鲁达到方丈。长老邀员外向客席而坐,鲁达便去下首,坐在禅椅上。员外叫鲁达附耳低言:“你来这里出家,如何便对长老坐地?”鲁达道:“洒家不省得。”起身立在员外肩下。面前首座、维那、侍者、监寺、都寺、知客、书记,依次排立东西两班。庄客把轿子安顿了,一齐搬将盒子入方丈来摆在面前。长老道:“何故又将礼物来?寺中多有相渎檀越处。”赵员外道:“些小薄礼,何足称谢!”道人、行童收拾去了。赵员外起身道:“一事启堂头大和尚:赵某旧有一条愿心,许剃一僧在上刹,度牒词簿都已有了,到今不曾剃得。今有这个表弟姓鲁,是关西军汉出身,因见尘世艰辛,情愿弃俗出家。万望长老收录,慈悲慈悲,看赵某薄面,披剃为僧。一应所用,弟子自当准备,烦望长老玉成,幸甚!”长老见说,答道:“这个事缘是光辉老僧山门,容易容易,且请拜茶。”只见行童托出茶来。茶罢,收了盏托。
真长老便唤首座、维那,商议剃度这人;分付监寺、都寺安排斋食。只见首座与众僧自去商议道:“这个人不似出家的模样,一双眼却恁凶险。”众僧道:“知客,你去邀请客人坐地,我们与长老计较。”知客出来,请赵员外、鲁达到客馆里坐地。首座众僧禀长老说道:“却才这个要出家的人,形容丑恶,貌相凶顽,不可剃度他,恐久后累及山门。”长老道:“他是赵员外檀越的兄弟,如何撇得他的面皮?你等众人且休疑心,待我看一看。”焚起一炷信香,长老上禅椅盘膝而坐,口诵咒语,入定去了。一炷香过,却好回来,对众僧说道:“只顾剃度他。此人上应天星,心地刚直。虽然时下凶顽,命中驳杂,久后却得清净,正果非凡,汝等皆不及他。可记吾言,勿得推阻。”首座道:“长老只是护短,我等只得从他。不谏不是,谏他不从,便了。”
长老叫备斋食,请赵员外等方丈会斋。斋罢,监寺打了单帐。赵员外取出银两教人买办物料;一面在寺里做僧鞋、僧衣、僧帽、袈裟、拜具。一两日都已完备。长老选了吉日良时,教鸣钟击鼓,就法堂内会集大众,整整齐齐,五六百僧人尽披袈裟,都到法座下合掌作礼,分作两班。赵员外取出银锭、表礼、信香,向法座前礼拜了。表白宣疏已罢,行童引鲁达到法座下。维那教鲁达除了巾帻,把头发分做九路绾了捆揲起来。净发人先把一周遭都剃了,却待剃髭须,鲁达道:“留了这些儿还洒家也好。”众僧忍笑不住。真长老在法座上道:“大众听偈。”念道:“寸草不留,六根清净,与汝剃除,免得争竞。”长老念罢偈言,喝一声:“咄!尽皆剃去!”净发人只一刀,尽皆剃了。首座呈将度牒上法座前,请长老赐法名。长老拿着空头度牒,而说偈曰:“灵光一点,价值千金,佛法广大,赐名智深。”
长老赐名已罢,把度牒转将下来,书记僧填写了度牒,付与鲁智深收受。长老又赐法衣袈裟,教智深穿了。监寺引上法座前,长老用手与他摩顶受记道:“一要皈依佛性,二要归奉正法,三要归敬师友,此是三归。五戒者:一不要杀生,二不要偷盗,三不要邪*,四不要贪酒,五不要妄语。”智深不晓得禅宗答应能否两字,却便道:“洒家记得。”众僧都笑。受记已罢,赵员外请众僧到云堂里坐下,焚香设斋供献。大小职事僧人,各有上贺礼物。都寺引鲁智深参拜了众师兄师弟,又引去僧堂背后丛林里选佛场坐地。当夜无事。
次日赵员外要回,告辞长老,留连不住。早斋已罢,并众僧都送出山门。赵员外合掌道:“长老在上,众师父在此,凡事慈悲。小弟智深乃是愚卤直人,早晚礼数不到,言语冒渎,误犯清规,万望觑赵某薄面恕免恕免。”长老道:“员外放心,老僧自慢慢地教他念经诵咒,办道参禅。”员外道:“日后自得报答。”人丛里唤智深到松树下,低低分付道:“贤弟,你从今日难比往常,凡事自宜省戒,切不可托大。倘有不然,难以相见,保重保重。早晚衣服,我自使人送来。”智深道:“不索哥哥说,洒家都依了。”当时赵员外相辞长老,再别了众人上轿;引了庄客,托了一乘空轿,取了盒子,下山回家去了。当下长老自引了众僧回寺。
话说鲁智深回到丛林选佛场中禅床上扑倒头便睡,上下肩两个禅和子推他起来,说道:“使不得。既要出家,如何不学坐禅?”智深道:“洒家自睡,干你甚事?”禅和子道:“善哉!”智深裸袖道:“团鱼洒家也吃,甚么‘鳝哉’?”禅和子道:“却是苦也!”智深便道:“团鱼大腹,又肥甜了,好吃,那得‘苦也’。”上下肩禅和子都不睬他,由他自睡了。次日要去对长老说知智深如此无礼,首座劝道:“长老说他后来正果非凡,我等皆不及他,只是护短,你们且没奈何,休与他一般见识。”禅和子自去了。智深见没人说他,每到晚便放翻身体,横罗十字,倒在禅床上睡,夜间鼻如雷响;要起来净手,大惊小怪,只在佛殿后撒尿撒屎,遍地都是。侍者禀长老说:“智深好生无礼,全没些个出家人体面,丛林中如何安着得此等之人?”长老喝道:“胡说!且看檀越之面,后来必改。”自此无人敢说。
鲁智深在五台山寺中,不觉搅了四五个月。时遇初冬天气,智深久静思动。当日晴明得好,智深穿了皂布直裰,系了鸦青绦,换了僧鞋,大踏步走出山门来。信步行到半山亭子上,坐在鹅项懒凳上,寻思道:“干鸟么!俺往常好酒好肉,每日不离口,如今教洒家做了和尚,饿得干瘪了。赵员外这几日又不使人送些东西来与洒家吃,口中淡出鸟来。这早晚怎地得些酒来吃也好。”正想酒哩,只见远远地一个汉子挑着一付担桶,唱上山来,上面盖着桶盖。那汉子手里拿着一个旋子,唱着上来,唱道:
九里山前作战场,牧童拾得旧刀枪。顺风吹动乌江水,好似虞姬别霸王。
鲁智深观见那汉子挑担桶上来,坐在亭子上,看这汉子也来亭子上,歇下担桶。智深道:“兀那汉子,你那桶里甚么东西?”那汉子道:“好酒!”智深道:“多少钱一桶?”那汉子道:“和尚,你真个也是作耍?”智深道:“洒家和你耍甚么?”那汉子道:“我这酒挑上去,只卖与寺内火工道人、直厅、轿夫、老郎们做生活的吃。本寺长老已有法旨:但卖与和尚们吃了,我们都被长老责罚,追了本钱,赶出屋去。我们现关着本寺的本钱,现住着本寺的屋宇,如何敢卖与你吃?”智深道:“真个不卖?”那汉子道:“杀了我也不卖!”智深道:“洒家也不杀你,只要问你买酒吃。”那汉子见不是头,挑了担桶便走。智深赶下亭子来,双手拿住匾担,只一脚,交裆踢着,那汉子双手掩着,做一堆蹲在地下,半日起不得。智深把那两桶酒都提在亭子上,地下拾起旋子,开了桶盖,只顾舀冷酒吃。无移时,两大桶酒吃了一桶。智深道:“汉子,明日来寺里讨钱。”那汉子方才疼止,又怕寺里长老得知,坏了衣饭,忍气吞声,那里敢讨钱?把酒分做两半桶挑了,拿了旋子,飞也似下山去了。
只说鲁智深在亭子上坐了半日,酒却上来。下得亭子,松树根边又坐了半歇,酒越涌上来。智深把皂直裰褪膊下来,把两只袖子缠在腰里,露出脊背上花绣来,扇着两个膀子上山来。但见:
头重脚轻,眼红面赤;前合后仰,东倒西歪。踉踉跄跄上山来,似当风之鹤;摆摆摇摇回寺去,如出水之蛇。指定天宫,叫骂天蓬元帅;踏开地府,要拿催命判官。裸形赤体醉魔君,放火杀人花和尚。
鲁达看看来到山门下,两个门子远远望见,拿着竹篦来到山门下,拦住鲁智深便喝道:“你是佛家弟子,如何噇得烂醉了上山来?你须不瞎,也见库局里贴的晓示:但凡和尚破戒吃酒,决打四十竹篦,赶出寺去,如门子纵容醉的僧人入寺,也吃十下。你快下山去,饶你几下竹篦。”鲁智深一者初做和尚,二来旧性未改,睁起双眼骂道:“直娘贼!你两个要打洒家,俺便和你厮打。”门子见势头不好,一个飞也似入来报监寺,一个虚拖竹篦拦他。智深用手隔过,揸开五指,去那门子脸上只一掌,打得踉踉跄跄;却待挣扎,智深再复一拳,打倒在山门下,只是叫苦。智深道:“洒家饶你这厮。”踉踉跄跄,攧入寺里来。监寺听得门子报说,叫起老郎、火工、直厅、轿夫,三二十人,各执白木棍棒,从西廊下抢出来,却好迎着智深。智深望见大吼了一声,却似嘴边起个霹雳,大踏步抢入来。众人初时不知他是军官出身,次后见他行得凶了,慌忙都退入藏殿里去,便把亮槅关上。智深抢入阶来,一拳一脚,打开亮槅,三二十人都赶得没路,夺条棒从藏殿里打将出来。
监寺慌忙报知长老,长老听得,急引了三五个侍者直来廊下,喝道:“智深不得无礼!”智深虽然酒醉,却认得是长老,撇了棒,向前来打个问讯,指着廊下对长老道:“智深吃了两碗酒,又不曾撩拨他们,他众人又引人来打洒家。”长老道:“你看我面快去睡了,明日却说。”鲁智深道:“俺不看长老面,洒家直打死你那几个秃驴!”长老叫侍者扶智深到禅床上,扑地便倒了,齁齁地睡了。众多职事僧人围定长老告诉道:“向日徒弟们曾谏长老来,今日如何?本寺那里容得这个野猫,乱了清规!”长老道:“虽是如今眼下有些罗唣,后来却成得正果,无奈何,且看赵员外檀越之面,容恕他这一番。我自明日叫去埋怨他便了。”众僧冷笑道:“好个没分晓的长老!”各自散去歇息。
次日,早斋罢,长老使侍者到僧堂里坐禅处唤智深时,尚兀自未起。待他起来,穿了直裰,赤着脚,一道烟走出僧堂来。侍者吃了一惊,赶出外来寻时,却走在佛殿后撒屎。侍者忍笑不住,等他净了手,说道:“长老请你说话。”智深跟着侍者到方丈,长老道:“智深虽是个武夫出身,今来赵员外檀越剃度了你,我与你摩顶受记,教你‘一不可杀生,二不可偷盗,三不可邪*,四不可贪酒,五不可妄语。’此五戒乃僧家常理。出家人第一不可贪酒,你如何夜来吃得大醉?打了门子,伤坏了藏殿上朱红槅子,又把火工道人都打走了,口出喊声,如何这般所为?”智深跪下道:“今番不敢了。”长老道:“既然出家,如何先破了酒戒,又乱了清规?我不看你施主赵员外面,定赶你出寺!再后休犯!”智深起来合掌道:“不敢,不敢。”长老留在方丈里,安排早饭与他吃,又用好言语劝他,取一领细布直裰、一双僧鞋与了智深,教回僧堂去了。昔有一名贤,走笔作一篇口号,单说那酒。端的做得好!道是:
从来过恶皆归酒,我有一言为世剖。
地水火风合成人,面曲米水和醇酎。
酒在瓶中寂不波,人未酣时若无口。
谁说孩提即醉翁,未闻食糯颠如狗。
如何三杯放手倾,遂令四大不自有!
几人涓滴不能尝,几人一饮三百斗。
亦有醒眼是狂徒,亦有酕醄神不谬。
酒中贤圣得人传,人负邦家因酒覆。
解嘲破惑有常言,酒不醉人人醉酒。
但凡饮酒,不可尽欢,常言:“酒能成事,酒能败事。”便是小胆的吃了,也胡乱做了大胆,何况性高的人?
再说这鲁智深自从吃酒醉闹了这一场,一连三四个月不敢出寺门去。忽一日,天气暴暖,是二月间天气,离了僧房,信步踱出山门外立地,看着五台山,喝采一回。猛听得山下叮叮当当的响声,顺风吹上山来。智深再回僧堂里取了些银两,揣在怀里,一步步走下山去。出得那“五台福地”的牌楼来,看时,原来却是一个市井,约有五七百人家。智深看那市镇上时,也有卖肉的,也有卖菜的,也有酒店面店。智深寻思道:“干呆么!俺早知有这个去处,不夺他那桶酒吃,也自下来买些吃。这几日熬得清水流,且过去看,有甚东西买些吃?”听得那响处,却是打铁的在那里打铁,间壁一家门上,写着“父子客店”。智深走到铁匠铺门前看时,见三个人打铁。智深便道:“兀那待诏,有好钢铁么?”那打铁的看见鲁智深腮边新剃,暴长短须,戗戗地好渗濑人,先有五分怕他。那待诏住了手道:“师父请坐,要打甚么生活?”智深道:“洒家要打条禅杖,一口戒刀,不知有上等好铁么?”待诏道:“小人这里正有些好铁,不知师父要打多少重的禅杖、戒刀,但凭分付。”智深道:“洒家只要打一条一百斤重的。”待诏笑道:“重了。师父,小人打怕不打了,只恐师父如何使得动?便是关王刀,也只有八十一斤。”智深焦躁道:“俺便不及关王,他也只是个人。”那待诏道:“小人据常说,只可打条四五十斤的,也十分重了。”智深道:“便依你说,比关王刀,也打八十一斤的。”待诏道:“师父,肥了不好看,又不中使。依着小人,好生打一条六十二斤的水磨禅杖与师父,使不动时,休怪小人。戒刀已说了,不用分付,小人自用十分好铁打造在此。”智深道:“两件家生要几两银子?”待诏道:“不讨价,实要五两银子。”智深道:“俺便依你五两银子;你若打得好时,再有赏你。”那待诏接了银两道:“小人便打在此。”智深道:“俺有些碎银子在这里,和你买碗酒吃。”待诏道:“师父稳便,小人赶趁些生活,不及相陪。”
智深离了铁匠人家,行不到三二十步见一个酒望子,挑出在房檐上。智深掀起帘子,入到里面坐下,敲着桌子叫道:“将酒来!”卖酒的主人家说道:“师父少罪,小人住的房屋,也是寺里的,本钱也是寺里的。长老已有法旨:但是小人们卖酒与寺里僧人吃了,便要追了小人们本钱,又赶出屋,因此,只得休怪。”智深道:“胡乱卖些与洒家吃,俺须不说是你家便了。”店主人道:“胡乱不得,师父别处去吃,休怪,休怪。”智深只得起身,便道:“洒家别处吃得,却来和你说话。”出得店门,行了几步,又望见一家酒旗儿,直挑出在门前。智深一直走进去,坐下叫道:“主人家,快把酒来卖与俺吃。”店主人道:“师父,你好不晓事,长老已有法旨,你须也知,却来坏我们衣饭。”智深不肯动身,三回五次,那里肯卖。智深情知不肯,起身又走。连走了三五家,都不肯卖。智深寻思一计,若不生个道理,如何能够酒吃?远远地杏花深处,市梢尽头,一家挑出个草帚儿来。智深走到那里看时,却是个旁村小酒店。
智深走入店里来,靠窗坐下,便叫道:“主人家,过往僧人买碗酒吃。”庄家看了一看道:“和尚,你那里来?”智深道:“俺是行脚僧人,游方到此经过,要买碗酒吃。”庄家道:“和尚,若是五台山寺里的师父,我却不敢卖与你吃。”智深道:“洒家不是,你快将酒卖来。”庄家看见鲁智深这般模样,声音各别,便道:“你要打多少酒?”智深道:“休问多少,大碗只顾筛来。”约莫也吃了十来碗,智深问道:“有甚肉,把一盘来吃。”庄家道:“早来有些牛肉,都卖没了。”智深猛闻得一阵肉香,走出空地上看时,只见墙边沙锅里煮着一只狗在那里。智深道:“你家现有狗肉,如何不卖与俺吃?”庄家道:“我怕你是出家人,不吃狗肉,因此不来问你。”智深道:“洒家的银子有在这里。”便将银子递与庄家道:“你且卖半只与俺。”那庄家连忙取半只熟狗肉,捣些蒜泥,将来放在智深面前。智深大喜,用手扯那狗肉,蘸着蒜泥吃,一连又吃了十来碗酒。吃得口滑,只顾要吃,那里肯住。庄家倒都呆了,叫道:“和尚,只恁地罢!”智深睁起眼道:“洒家又不白吃你的,管俺怎地?”庄家道:“再要多少?”智深道:“再打一桶来。”庄家只得又舀一桶来。智深无移时,又吃了这桶酒,剩下一脚狗腿,把来揣在怀里,临出门又道:“多的银子,明日又来吃。”吓得庄家目瞪口呆,罔知所措。看见他早望五台山上去了。
智深走到半山亭子上坐了一回,酒却涌上来,跳起身口里道:“俺好些时不曾拽拳使脚,觉道身体都困倦了,洒家且使几路看。”下得亭子,把两只袖子攥在手里,上下左右,使了一回。使得力发,只一膀子,扇在亭子柱上,只听得刮剌剌一声响亮,把亭子柱打折了,坍了亭子半边。门子听得半山里响,高处看时,只见鲁智深一步一攧,抢上山来。两个门子叫道:“苦也!这畜生今番又醉得不小,可便把山门关上,把拴拴了。”只在门缝里张时,见智深抢到山门下,见关了门,把拳头擂鼓也似敲门,两个门子那里敢开。智深敲了一回,扭过身来,看了左边的金刚,喝一声道:“你这个鸟大汉,不替俺敲门,却拿着拳头吓洒家,俺须不怕你。”跳上台基,把栅剌子只一拔,却似撅葱般拔开了;拿起一根折木头,去那金刚腿上便打,簌簌地泥和颜色都脱下来。门子张见道:“苦也!”只得报知长老。智深等了一会,调转身来看着右边金刚,喝一声道:“你这厮张开大口也来笑洒家。”便跳过右边台基上,把那金刚脚上打了两下,只听得一声震天价响,那尊金刚从台基上倒撞下来,智深提着折木头大笑。
两个门子去报长老,长老道:“休要惹他,你们自去。”只见首座、监寺、都寺并一应职事僧人,都到方丈禀说:“这野猫今日醉得不好,把半山亭子、山门下金刚都打坏了,如何是好?”长老道:“自古天子尚且避醉汉,何况老僧乎?若是打坏了金刚,请他的施主赵员外自来塑新的;倒了亭子,也要他修盖。这个且由他。”众僧道:“金刚乃是山门之主,如何把来换过?”长老道:“休说坏了金刚,便是打坏了殿上三世佛也没奈何,只可回避他。你们见前日的行凶么?”众僧出得方丈,都道:“好个囫囵竹的长老!门子,你且休开,只在里面听。”智深在外面大叫道:“直娘的秃驴们,不放洒家入寺时,山门外讨把火来,烧了这个鸟寺!”众僧听得叫,只得叫门子拽了大拴,由那畜生入来;若不开时,真个做出来。门子只得捻脚捻手,把拴拽了,飞也似闪入房里躲了,众僧也各自回避。
只说那鲁智深双手把山门尽力一推,扑地攧将入来,吃了一交。扒将起来,把头摸一摸,直奔僧堂来。到得选佛场中,禅和子正打坐间,看见智深揭起帘子,钻将入来,都吃一惊,尽低了头。智深到得禅床边,喉咙里咯咯地响,看着地下便吐。众僧都闻不得那臭,个个道:“善哉!”齐掩了口鼻。智深吐了一回,扒上禅床,解下绦,把直裰带子都必必剥剥扯断了,脱下那脚狗腿来。智深道:“好好,正肚饥哩!”扯来便吃。众僧看见,便把袖子遮了脸,上下肩两个禅和子远远地躲开。智深见他躲开,便扯一块狗肉,看着上首的道:“你也到口。”上首的那和尚,把两只袖子死掩了脸。智深道:“你不吃。”把肉望下首的禅和子嘴边塞将去,那和尚躲不迭,却待下禅床,智深把他劈耳朵揪住,将肉便塞。对床四五个禅和子跳过来劝时,智深撇了狗肉,提起拳头,去那光脑袋上必必剥剥只顾凿。满堂僧众大喊起来,都去柜中取了衣钵要走。此乱唤做卷堂大散。首座那里禁约得住?
智深一味地打将出来,大半禅客都躲出廊下来。监寺、都寺不与长老说知,叫起一班职事僧人,点起老郎、火工道人、直厅、轿夫,约有一二百人,都执杖叉棍棒,尽使手巾盘头,一齐打入僧堂来。智深见了,大吼一声,别无器械,抢入僧堂里,佛面前推翻供桌,撅两条桌脚,从堂里打将出来。但见:
心头火起,口角雷鸣。奋八九尺猛兽身躯,吐三千丈凌云志气。按不住杀人怪胆,圆睁起卷海双睛。直截横冲,似中箭投崖虎豹;前奔后涌,如着枪跳涧豺狼。直饶揭帝也难当,便是金刚须拱手。
当时鲁智深抡两条桌脚,打将出来,众多僧行见他来得凶了,都拖了棒,退到廊下。智深两条桌脚,着地卷将来,众僧早两下合拢来。智深大怒,指东打西,指南打北,只饶了两头的。当时智深直打到法堂下,只见长老喝道:“智深不得无礼,众僧也休动手。”两边众人,被打伤了数十个,见长老来,各自退去。智深见众人退散,撇了桌脚,叫道:“长老,与洒家做主。”此时酒已七八分醒了。长老道:“智深,你连累杀老僧。前番醉了一次,搅扰了一场,我教你兄赵员外得知,他写书来,与众僧陪话。今番你又如此大醉无礼,乱了清规,打坍了亭子,又打坏了金刚。这个且由他。你搅得众僧卷堂而走,这个罪业非小,我这里五台山文殊菩萨道场,千百年清净香火去处,如何容得你这个秽污?你且随我来方丈里过几日,我安排你一个去处。”智深随长老到方丈去。长老一面叫职事僧人留住众禅客,再回僧堂,自去坐禅;打伤了的和尚,自去将息。长老领智深到方丈,歇了一夜。
次日,真长老与首座商议:“收拾了些银两赍发他,教他别处去,可先说与赵员外知道。”长老随即修书一封,使两个直厅道人,径到赵员外庄上说知就里,立等回报。赵员外看了来书,好生不然。回书来拜复长老说道:“坏了的金刚、亭子,赵某随即备价来修。智深任从长老发遣。”长老得了回书,便叫侍者取领皂布直裰、一双僧鞋、十两白银,房中唤过智深。长老道:“智深,你前番一次大醉,闹了僧堂,便是误犯。今次又大醉,打坏了金刚,坍了亭子,卷堂闹了选佛场,你这罪业非轻;又把众禅客打伤了。我这里出家,是个清净去处,你这等做,甚是不好。看你赵檀越面皮,与你这封书,投一个去处安身。我这里决然安你不得了。我夜来看了,赠汝四句偈言,终身受用。”智深道:“师父教弟子那里去安身立命?愿听俺师四句偈言。”真长老指着鲁智深,说出这几句言语,去这个去处。有分教:这人笑挥禅杖,战天下英雄好汉;怒掣戒刀,砍世上逆子谗臣。直教:名驰塞北三千里,果证江南第一州。
《水浒传》 第四回 赵员外重修文殊院 鲁智深大闹五台山(赵员外安排鲁智深去五台山的内容已删减,原文地址:http://wwweywedunet/4/03-004htm)
次日早起来,叫庄客挑了,两个取路望五台山来。辰牌已后,早到那山下。鲁提辖看那五台山时,果然好座大山!但见:
云遮峰顶,日转山腰。嵯峨仿佛接天关,崒嵂参差侵汉表。岩前花木舞春风,暗吐清香;洞口藤萝披宿雨,倒悬嫩线。飞云瀑布,银河影浸月光寒;峭壁苍松,铁角铃摇龙尾动。山根雄峙三千界,峦势高擎几万年。
赵员外与鲁提辖两乘轿子,抬上山来,一面使庄客前去通报。到得寺前,早有寺中都寺、监寺,出来迎接。两个下了轿子,去山门外亭子上坐定。寺内智真长老得知,引着首座、侍者,出山门外来迎接。赵员外和鲁达向前施礼,真长老打了问讯,说道:“施主远出不易。”赵员外答道:“有些小事,特来上刹相浼。”真长老便道:“且请员外方丈吃茶。”赵员外前行,鲁达跟在背后,看那文殊寺,果然是好座大刹!但见:
山门侵翠岭,佛殿接青云。钟楼与月窟相连,经阁共峰峦对立。香积厨通一泓泉水,众僧寮纳四面烟霞。老僧方丈斗牛边,禅客经堂云雾里。白面猿时时献果,将怪石敲响木鱼;黄斑鹿日日衔花,向宝殿供养金佛。七层宝塔接丹霄,千古圣僧来大刹。
当时真长老请赵员外并鲁达到方丈。长老邀员外向客席而坐,鲁达便去下首,坐在禅椅上。员外叫鲁达附耳低言:“你来这里出家,如何便对长老坐地?”鲁达道:“洒家不省得。”起身立在员外肩下。面前首座、维那、侍者、监寺、都寺、知客、书记,依次排立东西两班。庄客把轿子安顿了,一齐搬将盒子入方丈来摆在面前。长老道:“何故又将礼物来?寺中多有相渎檀越处。”赵员外道:“些小薄礼,何足称谢!”道人、行童收拾去了。赵员外起身道:“一事启堂头大和尚:赵某旧有一条愿心,许剃一僧在上刹,度牒词簿都已有了,到今不曾剃得。今有这个表弟姓鲁,是关西军汉出身,因见尘世艰辛,情愿弃俗出家。万望长老收录,慈悲慈悲,看赵某薄面,披剃为僧。一应所用,弟子自当准备,烦望长老玉成,幸甚!”长老见说,答道:“这个事缘是光辉老僧山门,容易容易,且请拜茶。”只见行童托出茶来。茶罢,收了盏托。
真长老便唤首座、维那,商议剃度这人;分付监寺、都寺安排斋食。只见首座与众僧自去商议道:“这个人不似出家的模样,一双眼却恁凶险。”众僧道:“知客,你去邀请客人坐地,我们与长老计较。”知客出来,请赵员外、鲁达到客馆里坐地。首座众僧禀长老说道:“却才这个要出家的人,形容丑恶,貌相凶顽,不可剃度他,恐久后累及山门。”长老道:“他是赵员外檀越的兄弟,如何撇得他的面皮?你等众人且休疑心,待我看一看。”焚起一炷信香,长老上禅椅盘膝而坐,口诵咒语,入定去了。一炷香过,却好回来,对众僧说道:“只顾剃度他。此人上应天星,心地刚直。虽然时下凶顽,命中驳杂,久后却得清净,正果非凡,汝等皆不及他。可记吾言,勿得推阻。”首座道:“长老只是护短,我等只得从他。不谏不是,谏他不从,便了。”
长老叫备斋食,请赵员外等方丈会斋。斋罢,监寺打了单帐。赵员外取出银两教人买办物料;一面在寺里做僧鞋、僧衣、僧帽、袈裟、拜具。一两日都已完备。长老选了吉日良时,教鸣钟击鼓,就法堂内会集大众,整整齐齐,五六百僧人尽披袈裟,都到法座下合掌作礼,分作两班。赵员外取出银锭、表礼、信香,向法座前礼拜了。表白宣疏已罢,行童引鲁达到法座下。维那教鲁达除了巾帻,把头发分做九路绾了捆揲起来。净发人先把一周遭都剃了,却待剃髭须,鲁达道:“留了这些儿还洒家也好。”众僧忍笑不住。真长老在法座上道:“大众听偈。”念道:“寸草不留,六根清净,与汝剃除,免得争竞。”长老念罢偈言,喝一声:“咄!尽皆剃去!”净发人只一刀,尽皆剃了。首座呈将度牒上法座前,请长老赐法名。长老拿着空头度牒,而说偈曰:“灵光一点,价值千金,佛法广大,赐名智深。”
长老赐名已罢,把度牒转将下来,书记僧填写了度牒,付与鲁智深收受。长老又赐法衣袈裟,教智深穿了。监寺引上法座前,长老用手与他摩顶受记道:“一要皈依佛性,二要归奉正法,三要归敬师友,此是三归。五戒者:一不要杀生,二不要偷盗,三不要邪*,四不要贪酒,五不要妄语。”智深不晓得禅宗答应能否两字,却便道:“洒家记得。”众僧都笑。受记已罢,赵员外请众僧到云堂里坐下,焚香设斋供献。大小职事僧人,各有上贺礼物。都寺引鲁智深参拜了众师兄师弟,又引去僧堂背后丛林里选佛场坐地。当夜无事。
次日赵员外要回,告辞长老,留连不住。早斋已罢,并众僧都送出山门。赵员外合掌道:“长老在上,众师父在此,凡事慈悲。小弟智深乃是愚卤直人,早晚礼数不到,言语冒渎,误犯清规,万望觑赵某薄面恕免恕免。”长老道:“员外放心,老僧自慢慢地教他念经诵咒,办道参禅。”员外道:“日后自得报答。”人丛里唤智深到松树下,低低分付道:“贤弟,你从今日难比往常,凡事自宜省戒,切不可托大。倘有不然,难以相见,保重保重。早晚衣服,我自使人送来。”智深道:“不索哥哥说,洒家都依了。”当时赵员外相辞长老,再别了众人上轿;引了庄客,托了一乘空轿,取了盒子,下山回家去了。当下长老自引了众僧回寺。
话说鲁智深回到丛林选佛场中禅床上扑倒头便睡,上下肩两个禅和子推他起来,说道:“使不得。既要出家,如何不学坐禅?”智深道:“洒家自睡,干你甚事?”禅和子道:“善哉!”智深裸袖道:“团鱼洒家也吃,甚么‘鳝哉’?”禅和子道:“却是苦也!”智深便道:“团鱼大腹,又肥甜了,好吃,那得‘苦也’。”上下肩禅和子都不睬他,由他自睡了。次日要去对长老说知智深如此无礼,首座劝道:“长老说他后来正果非凡,我等皆不及他,只是护短,你们且没奈何,休与他一般见识。”禅和子自去了。智深见没人说他,每到晚便放翻身体,横罗十字,倒在禅床上睡,夜间鼻如雷响;要起来净手,大惊小怪,只在佛殿后撒尿撒屎,遍地都是。侍者禀长老说:“智深好生无礼,全没些个出家人体面,丛林中如何安着得此等之人?”长老喝道:“胡说!且看檀越之面,后来必改。”自此无人敢说。
鲁智深在五台山寺中,不觉搅了四五个月。时遇初冬天气,智深久静思动。当日晴明得好,智深穿了皂布直裰,系了鸦青绦,换了僧鞋,大踏步走出山门来。信步行到半山亭子上,坐在鹅项懒凳上,寻思道:“干鸟么!俺往常好酒好肉,每日不离口,如今教洒家做了和尚,饿得干瘪了。赵员外这几日又不使人送些东西来与洒家吃,口中淡出鸟来。这早晚怎地得些酒来吃也好。”正想酒哩,只见远远地一个汉子挑着一付担桶,唱上山来,上面盖着桶盖。那汉子手里拿着一个旋子,唱着上来,唱道:
九里山前作战场,牧童拾得旧刀枪。顺风吹动乌江水,好似虞姬别霸王。
鲁智深观见那汉子挑担桶上来,坐在亭子上,看这汉子也来亭子上,歇下担桶。智深道:“兀那汉子,你那桶里甚么东西?”那汉子道:“好酒!”智深道:“多少钱一桶?”那汉子道:“和尚,你真个也是作耍?”智深道:“洒家和你耍甚么?”那汉子道:“我这酒挑上去,只卖与寺内火工道人、直厅、轿夫、老郎们做生活的吃。本寺长老已有法旨:但卖与和尚们吃了,我们都被长老责罚,追了本钱,赶出屋去。我们现关着本寺的本钱,现住着本寺的屋宇,如何敢卖与你吃?”智深道:“真个不卖?”那汉子道:“杀了我也不卖!”智深道:“洒家也不杀你,只要问你买酒吃。”那汉子见不是头,挑了担桶便走。智深赶下亭子来,双手拿住匾担,只一脚,交裆踢着,那汉子双手掩着,做一堆蹲在地下,半日起不得。智深把那两桶酒都提在亭子上,地下拾起旋子,开了桶盖,只顾舀冷酒吃。无移时,两大桶酒吃了一桶。智深道:“汉子,明日来寺里讨钱。”那汉子方才疼止,又怕寺里长老得知,坏了衣饭,忍气吞声,那里敢讨钱?把酒分做两半桶挑了,拿了旋子,飞也似下山去了。
只说鲁智深在亭子上坐了半日,酒却上来。下得亭子,松树根边又坐了半歇,酒越涌上来。智深把皂直裰褪膊下来,把两只袖子缠在腰里,露出脊背上花绣来,扇着两个膀子上山来。但见:
头重脚轻,眼红面赤;前合后仰,东倒西歪。踉踉跄跄上山来,似当风之鹤;摆摆摇摇回寺去,如出水之蛇。指定天宫,叫骂天蓬元帅;踏开地府,要拿催命判官。裸形赤体醉魔君,放火杀人花和尚。
鲁达看看来到山门下,两个门子远远望见,拿着竹篦来到山门下,拦住鲁智深便喝道:“你是佛家弟子,如何噇得烂醉了上山来?你须不瞎,也见库局里贴的晓示:但凡和尚破戒吃酒,决打四十竹篦,赶出寺去,如门子纵容醉的僧人入寺,也吃十下。你快下山去,饶你几下竹篦。”鲁智深一者初做和尚,二来旧性未改,睁起双眼骂道:“直娘贼!你两个要打洒家,俺便和你厮打。”门子见势头不好,一个飞也似入来报监寺,一个虚拖竹篦拦他。智深用手隔过,揸开五指,去那门子脸上只一掌,打得踉踉跄跄;却待挣扎,智深再复一拳,打倒在山门下,只是叫苦。智深道:“洒家饶你这厮。”踉踉跄跄,攧入寺里来。监寺听得门子报说,叫起老郎、火工、直厅、轿夫,三二十人,各执白木棍棒,从西廊下抢出来,却好迎着智深。智深望见大吼了一声,却似嘴边起个霹雳,大踏步抢入来。众人初时不知他是军官出身,次后见他行得凶了,慌忙都退入藏殿里去,便把亮槅关上。智深抢入阶来,一拳一脚,打开亮槅,三二十人都赶得没路,夺条棒从藏殿里打将出来。
监寺慌忙报知长老,长老听得,急引了三五个侍者直来廊下,喝道:“智深不得无礼!”智深虽然酒醉,却认得是长老,撇了棒,向前来打个问讯,指着廊下对长老道:“智深吃了两碗酒,又不曾撩拨他们,他众人又引人来打洒家。”长老道:“你看我面快去睡了,明日却说。”鲁智深道:“俺不看长老面,洒家直打死你那几个秃驴!”长老叫侍者扶智深到禅床上,扑地便倒了,齁齁地睡了。众多职事僧人围定长老告诉道:“向日徒弟们曾谏长老来,今日如何?本寺那里容得这个野猫,乱了清规!”长老道:“虽是如今眼下有些罗唣,后来却成得正果,无奈何,且看赵员外檀越之面,容恕他这一番。我自明日叫去埋怨他便了。”众僧冷笑道:“好个没分晓的长老!”各自散去歇息。
次日,早斋罢,长老使侍者到僧堂里坐禅处唤智深时,尚兀自未起。待他起来,穿了直裰,赤着脚,一道烟走出僧堂来。侍者吃了一惊,赶出外来寻时,却走在佛殿后撒屎。侍者忍笑不住,等他净了手,说道:“长老请你说话。”智深跟着侍者到方丈,长老道:“智深虽是个武夫出身,今来赵员外檀越剃度了你,我与你摩顶受记,教你‘一不可杀生,二不可偷盗,三不可邪*,四不可贪酒,五不可妄语。’此五戒乃僧家常理。出家人第一不可贪酒,你如何夜来吃得大醉?打了门子,伤坏了藏殿上朱红槅子,又把火工道人都打走了,口出喊声,如何这般所为?”智深跪下道:“今番不敢了。”长老道:“既然出家,如何先破了酒戒,又乱了清规?我不看你施主赵员外面,定赶你出寺!再后休犯!”智深起来合掌道:“不敢,不敢。”长老留在方丈里,安排早饭与他吃,又用好言语劝他,取一领细布直裰、一双僧鞋与了智深,教回僧堂去了。昔有一名贤,走笔作一篇口号,单说那酒。端的做得好!道是:
从来过恶皆归酒,我有一言为世剖。
地水火风合成人,面曲米水和醇酎。
酒在瓶中寂不波,人未酣时若无口。
谁说孩提即醉翁,未闻食糯颠如狗。
如何三杯放手倾,遂令四大不自有!
几人涓滴不能尝,几人一饮三百斗。
亦有醒眼是狂徒,亦有酕醄神不谬。
酒中贤圣得人传,人负邦家因酒覆。
解嘲破惑有常言,酒不醉人人醉酒。
但凡饮酒,不可尽欢,常言:“酒能成事,酒能败事。”便是小胆的吃了,也胡乱做了大胆,何况性高的人?
再说这鲁智深自从吃酒醉闹了这一场,一连三四个月不敢出寺门去。忽一日,天气暴暖,是二月间天气,离了僧房,信步踱出山门外立地,看着五台山,喝采一回。猛听得山下叮叮当当的响声,顺风吹上山来。智深再回僧堂里取了些银两,揣在怀里,一步步走下山去。出得那“五台福地”的牌楼来,看时,原来却是一个市井,约有五七百人家。智深看那市镇上时,也有卖肉的,也有卖菜的,也有酒店面店。智深寻思道:“干呆么!俺早知有这个去处,不夺他那桶酒吃,也自下来买些吃。这几日熬得清水流,且过去看,有甚东西买些吃?”听得那响处,却是打铁的在那里打铁,间壁一家门上,写着“父子客店”。智深走到铁匠铺门前看时,见三个人打铁。智深便道:“兀那待诏,有好钢铁么?”那打铁的看见鲁智深腮边新剃,暴长短须,戗戗地好渗濑人,先有五分怕他。那待诏住了手道:“师父请坐,要打甚么生活?”智深道:“洒家要打条禅杖,一口戒刀,不知有上等好铁么?”待诏道:“小人这里正有些好铁,不知师父要打多少重的禅杖、戒刀,但凭分付。”智深道:“洒家只要打一条一百斤重的。”待诏笑道:“重了。师父,小人打怕不打了,只恐师父如何使得动?便是关王刀,也只有八十一斤。”智深焦躁道:“俺便不及关王,他也只是个人。”那待诏道:“小人据常说,只可打条四五十斤的,也十分重了。”智深道:“便依你说,比关王刀,也打八十一斤的。”待诏道:“师父,肥了不好看,又不中使。依着小人,好生打一条六十二斤的水磨禅杖与师父,使不动时,休怪小人。戒刀已说了,不用分付,小人自用十分好铁打造在此。”智深道:“两件家生要几两银子?”待诏道:“不讨价,实要五两银子。”智深道:“俺便依你五两银子;你若打得好时,再有赏你。”那待诏接了银两道:“小人便打在此。”智深道:“俺有些碎银子在这里,和你买碗酒吃。”待诏道:“师父稳便,小人赶趁些生活,不及相陪。”
智深离了铁匠人家,行不到三二十步见一个酒望子,挑出在房檐上。智深掀起帘子,入到里面坐下,敲着桌子叫道:“将酒来!”卖酒的主人家说道:“师父少罪,小人住的房屋,也是寺里的,本钱也是寺里的。长老已有法旨:但是小人们卖酒与寺里僧人吃了,便要追了小人们本钱,又赶出屋,因此,只得休怪。”智深道:“胡乱卖些与洒家吃,俺须不说是你家便了。”店主人道:“胡乱不得,师父别处去吃,休怪,休怪。”智深只得起身,便道:“洒家别处吃得,却来和你说话。”出得店门,行了几步,又望见一家酒旗儿,直挑出在门前。智深一直走进去,坐下叫道:“主人家,快把酒来卖与俺吃。”店主人道:“师父,你好不晓事,长老已有法旨,你须也知,却来坏我们衣饭。”智深不肯动身,三回五次,那里肯卖。智深情知不肯,起身又走。连走了三五家,都不肯卖。智深寻思一计,若不生个道理,如何能够酒吃?远远地杏花深处,市梢尽头,一家挑出个草帚儿来。智深走到那里看时,却是个旁村小酒店。但见:
旁村酒肆已多年,斜插桑麻古道边。
白板凳铺宾客坐,须篱笆用棘荆编。
破瓮榨成黄米酒,柴门挑出布青帘。
更有一般堪笑处,牛屎泥墙尽酒仙。
智深走入店里来,靠窗坐下,便叫道:“主人家,过往僧人买碗酒吃。”庄家看了一看道:“和尚,你那里来?”智深道:“俺是行脚僧人,游方到此经过,要买碗酒吃。”庄家道:“和尚,若是五台山寺里的师父,我却不敢卖与你吃。”智深道:“洒家不是,你快将酒卖来。”庄家看见鲁智深这般模样,声音各别,便道:“你要打多少酒?”智深道:“休问多少,大碗只顾筛来。”约莫也吃了十来碗,智深问道:“有甚肉,把一盘来吃。”庄家道:“早来有些牛肉,都卖没了。”智深猛闻得一阵肉香,走出空地上看时,只见墙边沙锅里煮着一只狗在那里。智深道:“你家现有狗肉,如何不卖与俺吃?”庄家道:“我怕你是出家人,不吃狗肉,因此不来问你。”智深道:“洒家的银子有在这里。”便将银子递与庄家道:“你且卖半只与俺。”那庄家连忙取半只熟狗肉,捣些蒜泥,将来放在智深面前。智深大喜,用手扯那狗肉,蘸着蒜泥吃,一连又吃了十来碗酒。吃得口滑,只顾要吃,那里肯住。庄家倒都呆了,叫道:“和尚,只恁地罢!”智深睁起眼道:“洒家又不白吃你的,管俺怎地?”庄家道:“再要多少?”智深道:“再打一桶来。”庄家只得又舀一桶来。智深无移时,又吃了这桶酒,剩下一脚狗腿,把来揣在怀里,临出门又道:“多的银子,明日又来吃。”吓得庄家目瞪口呆,罔知所措。看见他早望五台山上去了。
智深走到半山亭子上坐了一回,酒却涌上来,跳起身口里道:“俺好些时不曾拽拳使脚,觉道身体都困倦了,洒家且使几路看。”下得亭子,把两只袖子攥在手里,上下左右,使了一回。使得力发,只一膀子,扇在亭子柱上,只听得刮剌剌一声响亮,把亭子柱打折了,坍了亭子半边。门子听得半山里响,高处看时,只见鲁智深一步一攧,抢上山来。两个门子叫道:“苦也!这畜生今番又醉得不小,可便把山门关上,把拴拴了。”只在门缝里张时,见智深抢到山门下,见关了门,把拳头擂鼓也似敲门,两个门子那里敢开。智深敲了一回,扭过身来,看了左边的金刚,喝一声道:“你这个鸟大汉,不替俺敲门,却拿着拳头吓洒家,俺须不怕你。”跳上台基,把栅剌子只一拔,却似撅葱般拔开了;拿起一根折木头,去那金刚腿上便打,簌簌地泥和颜色都脱下来。门子张见道:“苦也!”只得报知长老。智深等了一会,调转身来看着右边金刚,喝一声道:“你这厮张开大口也来笑洒家。”便跳过右边台基上,把那金刚脚上打了两下,只听得一声震天价响,那尊金刚从台基上倒撞下来,智深提着折木头大笑。
两个门子去报长老,长老道:“休要惹他,你们自去。”只见首座、监寺、都寺并一应职事僧人,都到方丈禀说:“这野猫今日醉得不好,把半山亭子、山门下金刚都打坏了,如何是好?”长老道:“自古天子尚且避醉汉,何况老僧乎?若是打坏了金刚,请他的施主赵员外自来塑新的;倒了亭子,也要他修盖。这个且由他。”众僧道:“金刚乃是山门之主,如何把来换过?”长老道:“休说坏了金刚,便是打坏了殿上三世佛也没奈何,只可回避他。你们见前日的行凶么?”众僧出得方丈,都道:“好个囫囵竹的长老!门子,你且休开,只在里面听。”智深在外面大叫道:“直娘的秃驴们,不放洒家入寺时,山门外讨把火来,烧了这个鸟寺!”众僧听得叫,只得叫门子拽了大拴,由那畜生入来;若不开时,真个做出来。门子只得捻脚捻手,把拴拽了,飞也似闪入房里躲了,众僧也各自回避。
只说那鲁智深双手把山门尽力一推,扑地攧将入来,吃了一交。扒将起来,把头摸一摸,直奔僧堂来。到得选佛场中,禅和子正打坐间,看见智深揭起帘子,钻将入来,都吃一惊,尽低了头。智深到得禅床边,喉咙里咯咯地响,看着地下便吐。众僧都闻不得那臭,个个道:“善哉!”齐掩了口鼻。智深吐了一回,扒上禅床,解下绦,把直裰带子都必必剥剥扯断了,脱下那脚狗腿来。智深道:“好好,正肚饥哩!”扯来便吃。众僧看见,便把袖子遮了脸,上下肩两个禅和子远远地躲开。智深见他躲开,便扯一块狗肉,看着上首的道:“你也到口。”上首的那和尚,把两只袖子死掩了脸。智深道:“你不吃。”把肉望下首的禅和子嘴边塞将去,那和尚躲不迭,却待下禅床,智深把他劈耳朵揪住,将肉便塞。对床四五个禅和子跳过来劝时,智深撇了狗肉,提起拳头,去那光脑袋上必必剥剥只顾凿。满堂僧众大喊起来,都去柜中取了衣钵要走。此乱唤做卷堂大散。首座那里禁约得住?
智深一味地打将出来,大半禅客都躲出廊下来。监寺、都寺不与长老说知,叫起一班职事僧人,点起老郎、火工道人、直厅、轿夫,约有一二百人,都执杖叉棍棒,尽使手巾盘头,一齐打入僧堂来。智深见了,大吼一声,别无器械,抢入僧堂里,佛面前推翻供桌,撅两条桌脚,从堂里打将出来。但见:
心头火起,口角雷鸣。奋八九尺猛兽身躯,吐三千丈凌云志气。按不住杀人怪胆,圆睁起卷海双睛。直截横冲,似中箭投崖虎豹;前奔后涌,如着枪跳涧豺狼。直饶揭帝也难当,便是金刚须拱手。
当时鲁智深抡两条桌脚,打将出来,众多僧行见他来得凶了,都拖了棒,退到廊下。智深两条桌脚,着地卷将来,众僧早两下合拢来。智深大怒,指东打西,指南打北,只饶了两头的。当时智深直打到法堂下,只见长老喝道:“智深不得无礼,众僧也休动手。”两边众人,被打伤了数十个,见长老来,各自退去。智深见众人退散,撇了桌脚,叫道:“长老,与洒家做主。”此时酒已七八分醒了。长老道:“智深,你连累杀老僧。前番醉了一次,搅扰了一场,我教你兄赵员外得知,他写书来,与众僧陪话。今番你又如此大醉无礼,乱了清规,打坍了亭子,又打坏了金刚。这个且由他。你搅得众僧卷堂而走,这个罪业非小,我这里五台山文殊菩萨道场,千百年清净香火去处,如何容得你这个秽污?你且随我来方丈里过几日,我安排你一个去处。”智深随长老到方丈去。长老一面叫职事僧人留住众禅客,再回僧堂,自去坐禅;打伤了的和尚,自去将息。长老领智深到方丈,歇了一夜。
次日,真长老与首座商议:“收拾了些银两赍发他,教他别处去,可先说与赵员外知道。”长老随即修书一封,使两个直厅道人,径到赵员外庄上说知就里,立等回报。赵员外看了来书,好生不然。回书来拜复长老说道:“坏了的金刚、亭子,赵某随即备价来修。智深任从长老发遣。”长老得了回书,便叫侍者取领皂布直裰、一双僧鞋、十两白银,房中唤过智深。长老道:“智深,你前番一次大醉,闹了僧堂,便是误犯。今次又大醉,打坏了金刚,坍了亭子,卷堂闹了选佛场,你这罪业非轻;又把众禅客打伤了。我这里出家,是个清净去处,你这等做,甚是不好。看你赵檀越面皮,与你这封书,投一个去处安身。我这里决然安你不得了。我夜来看了,赠汝四句偈言,终身受用。”智深道:“师父教弟子那里去安身立命?愿听俺师四句偈言。”真长老指着鲁智深,说出这几句言语,去这个去处。有分教:这人笑挥禅杖,战天下英雄好汉;怒掣戒刀,砍世上逆子谗臣。直教:名驰塞北三千里,果证江南第一州。
毕竟真长老与智深说出甚言语来,且听下回分解。
长老叫备齐食请赵员外等方丈会斋。
斋罢,监寺打了单帐。
赵员外取出银两,教人买办物料;一面在寺里做僧鞋,僧衣,僧帽,袈裟,拜具。
一两,日都已完备。
长老选了吉日良时,教鸣钟击鼓,就法堂内会大众。
整整齐齐五六百僧人,尽披袈裟,都到法座下合掌作礼,分作两班。
赵员外取出银锭,表里,信香,向法座前礼拜了。
表白宣疏已罢,行童引鲁达到法座下。
维那教鲁达除下巾帻,把头发分做九路绾了,捆揲起来。
净发人先把一周遭都剃了,却待剃髭须。
鲁达道:“留下这些儿还酒家也好。”
众僧忍笑不住。
真长老在法座上道:“大众听偈。”
念道:“寸草不留,六根清净;与汝剃除,免得争竞。”
长老念罢偈言,喝一声“咄!尽皆剃去!”
剃发人只一刀,尽皆剃了。
首座呈将度牒上法座前请长老赐法名。
长老拿着空头度牒而说偈曰:“灵光一点,价值千金;佛法广大,赐名智深。”
长老赐名已罢,把度牒转将下来。
书记僧填写了度牒,付与鲁智深收受。
长老又赐法衣,袈裟,教智深穿了。
监寺引上法座前,长老与他摩顶受记,道:“一要皈依佛性,二要皈奉正法,三要皈敬师友∶此是“三皈。”“五戒”者∶一不要杀生,二不要偷盗,三不要邪*,四不要贪酒,五不要妄语。”
智深不晓得戒坛答应“能”“否”二字,却便道:“酒家记得。”
众僧都笑。
受记已罢,赵员外请众僧到云堂里坐下,焚香设斋供献。
大小职事僧人,各有上贺礼物。
都寺引鲁智深参拜了众师兄,师弟;又引去僧堂背后选佛场坐地。
当夜无事。
次日,赵员外要回,告辞长老,留连不住。
早斋已罢,并众僧都送出山门。
赵员外合掌道:“长老在上,众师父在,此凡事慈悲。小弟智深乃是愚卤直人,早晚礼数不到,言语冒渎,误犯清规,万望觑赵某薄面,恕免,恕免。”
真长老便唤首座、维那,商议剃度这人;分付监寺、都寺,安排斋食。只见首座与众僧自去商议道:“这个人不似出家的模样,一双眼却恁凶险。”众僧道:“知客,你去邀请客人坐地,我们与长老计较。”知客出来,请赵员外、鲁达到客馆里坐地。首座众僧禀长老说道:“却才这个要出家的人,形容丑恶,貌相凶顽,不可剃度他,恐久后累及山门。”长老道:“他是赵员外檀越的兄弟,如何撇得他的面皮你等众人且休疑心,待我看一看。”焚起一炷信香,长老上禅椅,盘膝而坐,口诵咒语,入定去了。一炷香过,却好回来,对众僧说道:“只顾剃度他。此人上应天星,心地刚直。虽然时下凶顽,命中驳杂,久后却得清净,正果非凡,汝等皆不及他。可记吾言,勿得推阻。”首座道:“长老只是护短,我等只得从他。不谏不是,谏他不从,便了。”
长老叫备斋食,请赵员外等方丈会斋。斋罢,监寺打了单帐。赵员外取出银两,教人买办物料;一面在寺里做僧鞋、僧衣、僧帽、袈裟、拜具。一两日都已完备。长老选了吉日良时,教鸣钟击鼓,就法堂内会集大众,整整齐齐,五六百僧人,尽披袈裟,都到法座下合掌作礼,分作两班。赵员外取出银锭、表礼、信香,向法座前礼拜了。表白宣疏已罢,行童引鲁达到法座下。维那教鲁达除了巾帻,把头发分做九路绾了,扌周揲起来。净发人先把一周遭都剃了,却待剃髭须,鲁达道:“留了这些儿还洒家也好。”众僧忍笑不住。真长老在法座上道:“大众听偈。”念道:“寸草不留,六根清净,与汝剃除,免得争竞。”长老念罢偈言,喝一声:“咄!尽皆剃去!”净发人只一刀,尽皆剃了。首座呈将度牒上法座前,请长老赐法名。长老拿着空头度牒,而说偈曰:“灵光一点,价值千金,佛法广大,赐名智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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