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驱行役 苒苒光阴‖柳永【上】（16）

      对于柳永词风格及词境的评价自古以来就莫衷一是。王灼《碧鸡漫志》中说：“唯是浅近卑俗，自成一体，不知书者尤好之。予尝以比都下富儿，虽脱村野，而生态可憎。” 而另一学者刘熙载在其《艺概》中对柳永的批评则更甚“然好为徘体，词多媟黩，有不仅如提要所云以俗为病者。” 在刘熙载的眼中柳永词所呈现的不仅是《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中所评价的“俗”，它还是*亵的，不仅谈不上高雅，甚至还有些下流的味道。不得不说，在一般人的普遍意识里，柳永词的风格即为“针线闲拈伴伊坐”（《定风波•自春来》）的市井寻常儿女之态，写的多是勾栏瓦舍之间歌妓酒女的生活，近于底层而直面现实，少了文人雅士所欣赏的那份由品格和修养所烘托出的意境美。

      可柳永的词，无论是在形式上，还是在内容上，对词的发展都产生了重大的影响。

        首先，在形式上有大量的慢词长调的铺叙。这是在中晚唐以来就流行的、配合当时新兴音乐歌唱的、里巷之间的俗曲，为文人墨客所轻。而《花间词》多收录的是诗人文士创作的小令，第一个原因是不肯为:因为短小词令的形式句法与诗歌接近，感觉比较高雅；第二个原因是不能为:因为慢词长调的填写，要配合音乐的曲谱，一个字一个字填进去，它的变化格律更加严格。

        柳永为什么能，大量创作慢词长调呢？第一个原因是他的性格浪漫。喜欢听歌看舞，喜欢狎邪浪漫的生活。在他的《戚氏》里描绘了目迷乎五色，耳乱乎五声的繁华大都市里，朝朝暮暮耽溺在歌舞享乐之中，跟一群和他一样年轻浪漫的朋友，做一些狂怪之事。第二个原因是特别有音乐的才能。第三个原因是平生落拓不得志的，就被那些自命为正人君子的所谓官场的社会所摈弃了，于是把音乐才能、文学才能结合起来，投注在词的创作上，才为词开拓出这一片新的天地。他的慢词长调，明白清晰的表达了他的意愿。如《定风波自春来惨绿愁红》、《夜半乐冻云黯淡天气》，只需要念一遍就觉得浅俗，不需要过多的发挥。

        其次，他用了客子、男子的身份口吻来写男女相思离别，这是全新的角度和方式。而且在他的词中开始出现了高远的景物，结合了他志意的追寻和落空。在《乐府余论》中就曾说:“柳词曲折委婉，而中具深沦之气，虽多俚语，而高处足冠恒流”。郑文焯也说:“如画龙点睛，其神观飞越，只在一二笔，便尔破壁飞去也”。

        第三，他的作品常常写到对于帝都的怀念。一重感情是怀念他当初在帝京(汴京)的那种欢乐的生活,怀念他曾经爱过的女子。另外一层就是他在帝都追寻仕宦的志意,希望在帝都有所成就。所以他怀念帝京,是带着双重的感情的。他是个一生都不得志的悲剧人物，第一个原因是浪漫的性格跟儒家传统仕宦的家庭环境相矛盾。柳永的家世,从他的祖父、父亲、五个叔叔和两个哥哥，每一个人都是有科举功名的仕宦，都是品节操守极高的显赫人物。第二个原因是音乐才能、浪漫的性情与他自己要追寻政治上志意的实现的矛盾。平生不得志,都奔波在道途之上。除了写相思离别，就是游人客子的羁旅行役。

        不是因袭陈言，他写实。羁旅行役真正的眼中所见,真正的身体所感。这是柳永的成就。深秋雨后城西的郊外,那凉爽的空气让人感觉寒冷肃杀。走在小路上,黑夜将要过去,白天就要来临。强烈的凉风吹在衣襟两袖之中，冷得瑟瑟发抖。抬头一看,天边有几点残星,而且有一个陨落的流星带着闪烁的光芒，在树林那边沉没了。又一次聆听破晓的鸡声唱过。阳,是太阳。乌,是神话传说太阳里有一只三足乌,管它叫阳乌。太阳欲出未出,山的那一边隐隐地有日光的光影慢慢地透露，才逐渐地分辨出崎岖的小路，还有那么漫长。

        为了谋生应付公家的差遣,驱驱奔波于道路之上，我们的年华在奔波之中消逝了。为了像苍蝇头那样一点点利禄,而得到则是蜗角功名。蜗角语出《庄子》:“有国于蜗之左角者,曰触氏;有国子蜗之右角者,曰蛮氏。时相与争地而战。”(《庄予·则阳》)蜗角,比喻极微小的境地。这算什么样的生活是“漫相高”。大家还徒然以追求仕宦为好。抛掷了林泉,没有资格享受美好的安逸的生活；狎玩尘土,我所亲近的就是路途上奔波劳苦的生活。我当年伟大的理想抱负,就这么随随便便地消磨殆尽了。大自然有五湖的烟浪,可以载着一船风月。会有一天,我一定真的不再奔走,归去终老过渔樵的生活。这是柳永的在羁旅行役路途上的悲哀。

        柳永曾有过卑微的官职,忍受羁旅行役的辛劳,他曾在晓峰盐场做过管盐的官吏，写了一首诗《煮海歌》，表达他对人民疾苦的同情。煮海是把海水集储起来,把它熬成盐卤,然后再晒出盐来。工作是很劳苦的,所得的利益是非常微薄的。

        煮海的人过的是什么生活女子不能养蚕织布,男子也不能种植五谷,因为海边的盐碱地也是种不出桑树五谷的。我们要谋求生活有什么来源,只能把海水收成盐卤来煮晒成盐去缴纳赋税。收集海水很辛苦,为了找寻煮海的柴禾,就要深入到无穷的深山中,里边有多少虎豹的踪迹从不躲避。因为除此以外,别无生路可走。这漫长的过程要跟人家借债才能得到干粮,聊以充饥。每一年辛勤劳动，官家租税还没有上完,私人租税也催逼了。全家老少都是青黄寡瘦的颜色，煮海的人民为什么这么劳苦酸辛哪哪一天才能够得到饱足的生活我们这个朝代本来应该使天下的人各得其所,你不要只看见你附近的城边百姓安居乐业,还有多少贫穷的地区的人过着悲惨无奈的生活,我希望皇上也把你的慈爱推广到海边的盐民。所以,在定海县地理方志上记载着有宋三百年名宦共只四个人,而柳永就是其中之一。

        所以柳永不是一个政治上没有理想的,也不是一个没有作为的人,只是种种的环境,种种的因素,造成了他落魄的一生。

（备注:，文字整理于叶嘉莹《唐诗宋词十七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