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那天傍晚马家辉专门从香港赶过来,说是要给我的生日宴会凑凑热闹。我说我的农历生日已经过了,公历生日又还没到,哪有什么生日宴:“喝酒可以,赏月可以,过生日就免了。”“你是小弟嘛,”家辉说,“我这当大哥的必须要来为你庆生。”他那里“大哥小弟”一番真情告白,我马上有江湖不远、兄弟情深之叹,恍惚觉得他真像黑道儿上的老大,至少也像香港黑社会派过来慰问我的特别代表。我自然要讲义气,冒着违反有关方面“控酒令”的风险,那晚陪他喝了很多,硬是把他带来的和我带去的红酒全扫光,直喝得孔明灯冉冉升起又摇摇欲坠,喝得天上一会儿月逐云,一会儿云遮月。过了那个满桌流动“红与黑”的晚上,我们的“对照记@1963”专栏正好该写“黑社会”了。其实,这也是此前我为马家辉量身打造的。我知道他小时候的梦想之一,就是做黑社会老大,于是特备“黑社会”一词,好让他现身说法,大施拳脚,过足嘴瘾。也不是没有替台北的老大杨照考虑,我猜想,他应该也熟悉并喜欢写“黑社会”吧,读读张大春《城邦暴力团》就知道,台北的黑社会还是很繁荣很威武的,杨老大难道没有“黑”过?只委屈了我了。我这样一个“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的人,该怎么应付“黑社会”之类的题目?对,可以去隔壁问姜威。他对黑社会比我熟。正好他也是1963年生人。此念头刚起,脑中电闪雷鸣,我已意识到,他早不在了,去世快一年了。2010年冬天,他的病已迁延大半年,访医问药也快走遍了大半个中国。肺部剧痛愈来愈烈,人昼不能安座,夜不能安眠,疼起来全身冷汗一遍遍湿透衣衫。各路“神医”都不明缘由又都说自己能治,都不知如何药到病除却又都说能对症下药。某日在姜威书房聊病情,他说:“还会有奇迹发生吗?老这么个疼法,痛苦万状,生不如死。”“不管那么多了,我就想把疼止住。有朋友给我出了个招,让我考虑。我想了想,最后意志战胜了病痛。我还是挺佩服自己的。”“对!”姜威说,“他们觉得这也是个办法。可是我下不了决心。他们放了一点白粉在家里,说实在受不了时不妨试试。有几次我把手都伸过去了,最终还是忍住了。”“是黑社会的人出的这招吧。”我说。“是朋友,认识黑道儿上的人。”姜威说,“他们是好心。”姜威交游广阔,条条大路上似乎都有他的朋友。1992年我认识他时,就曾听他讲起哈尔滨黑老大乔四的事。他那里讲得眉飞色舞,心向往之,我这边听得目瞪口呆,将信将疑。他说乔四做事手起刀落,干脆利索。当时一老城改造项目受阻,拆迁户不愿搬,工程迟迟开不了工。乔四将住户召集在一起,二话不说,先一菜刀剁掉了自己的小指。全场震动。乔四说:“你们谁能学我一样这么干,谁就可以不搬。”无人应声。很快都乖乖搬了,“乔四断指”于是成了传奇。姜威还说,一海外留学生学成归来,哈尔滨某单位在饭店包房请他K歌。忽然黑老大来了,说太闹,别唱了,唱什么唱。可怜这留学生高度近视,没看清来者何人,仍一往情深高唱《吻别》。结果,枪响,留学生倒地。我说你们哈尔滨怎么这么黑啊,我们衡水不这样。姜威说,你衡水那小地方,也配有黑社会?看过《上海滩》吗?看过《教父》吗?姜威对江湖义气有独特的理解与向往。他最喜欢的一段自我表白是这样的:“你问我是谁?我是谁你都不知道?白在深圳混了。我是福田老三!为什么是老三?老大给枪毙了,老二判了个死缓,我是老三,目前主持工作。”多年前我和姜威在三九大酒店一间包房里偶遇香港某帮的帮主。前呼后拥之中,只见那老大瘦瘦弱弱,文文静静,大有水流云在的韵致,完全不像个狠角色。既然有此先例,我觉得我的这两位朋友,马家辉和姜威,都有资格去做黑社会老大。姜威走了,指望不上了,我只好把打入黑帮的全部希望寄托在家辉身上了。家辉,好好混,早日实现你英俊少年时代的伟大梦想。一旦你梦想成真,你兄弟我还怕什么呢?谁要胆敢拆我的房子,踢我的摊子,抢我的票子,洗我的脑子,我就大喝一声:“呔!知道我大哥是谁吗?说出来吓死你!还不快滚!”到那时候,我一定好好看看《上海滩》和《教父》,然后到姜威墓前表演一番。先背《教父》台词:“我费了一生的精力,试图不让自己变得十分粗心。女人和小孩子们可以很粗心,但男人不可以。”再唱《上海滩》主题曲:“浪奔,浪流,万里滔滔江水永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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