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的一生仿佛都在恋爱,可是人生中再轰轰烈烈的爱情,到最后终归要回到最初的世界。
张爱玲在1952年,离开了上海,前往香港生活。这一次的离开是看尽人世繁华的隐藏,也是洗净铅华之后的淡然。
谁的一生不经历一些事情呢?等回首当初时,那些曾经的爱恨情仇,恩恩怨怨是否都不再重要了,张爱玲此一去是放下了所有,这一去也许就是一生。
她在上海这座城市爱过、恨过、悲伤过、喜悦过,但是最后却什么也没有留下,只留下一身伤痕,留在深夜里独自舔舐。
张爱玲离开了上海,她以为离开就是对自己最后的交代,至少可以忘却那些爱的,或者不爱的东西。
可是现实哪里来那么多岁月静好,所有的岁月静好都是以金钱作为杠杆的,没有了上海的安稳,张爱玲在香港过得并不太美好。
但是过得不好的张爱玲依然笔耕不辍,写下很多作品,有些人对于热爱,那就是坚持一生的东西,即使身处黑暗也会点亮热爱的灯塔,张爱玲依然用十分的热爱支撑着那难熬的黑夜。
在香港短暂的待了一段时间后,张爱玲又去往了美国。
去往美国的张爱玲生活更加糟糕,她住在狭小的空间里,在那里她结交了一位好朋友,她叫炎樱。
她们经常在一起闲聊,说起那些女人们之间的话题,有了朋友的陪伴,张爱玲的生活总算有了一丝阳光。
可是在美国的张爱玲日渐感受到经济带来的压力,于是就申请去麦克道维尔文艺营居住。
这个地方可以为供张爱玲的生活提供安稳的保障,这是一个公益文化圈,为那些知名作家提供免费的住宿,张爱玲在这里总算安稳了下来。
张爱玲是一个一生都在谈恋爱的女人,她的生活不能缺少爱情,没有爱的日子,就像菜里少了盐一般,那么热烈的女人,怎么会不谈恋爱呢?
在文艺营居住的日子,她遇到了生命中另外一段感情,那就是美国人费迪南·赖雅。
赖雅在遇到张爱玲时已是一位年过60的老头儿,比张爱玲要大29岁。可能作家都有一种对于 情感 的偏执吧,张爱玲放弃了世俗的眼光,用最炽烈的 情感 去拥抱了这段感情。
女人在恋爱中,总是把自己变成一个傻子,张爱玲在赖雅面前,也完全失去了理智,在投入的激情之下,他们有了属于彼此的孩子。
赖雅是美国人,他有美国人的自由,他知道张爱玲有了孩子后,并没有表现出即将做父亲的快乐,而是极力说服张爱玲去打掉。
两个有着观念冲突的人,该满足谁的需求呢?张爱玲妥协了,他再一次在爱面前变成了傻子。
张爱玲没有因为这个孩子而离开赖雅,反而是与他生活在了一起,婚后的赖雅对张爱玲还是非常宠爱的,家里的事情都自己处理,不让张爱玲插手,张爱玲在此时也专心投入了写作。
如果说这两个人有什么深厚的感情,也不尽然,赖雅为何不要孩子,其实就是怕孩子成为负担,张爱玲为何要在打掉孩子的情况下与赖雅在一起,是因为她其实是很孤独的,在美国她根本没有可以依靠的人,朋友始终无法给她安稳的生活,只有婚姻可以让她稍微安稳。
时过境迁,那些所谓的爱,到最后还不是归于红尘的烟火之中,哪怕是如女神一般的张爱玲,也不得不向现实妥协。
与赖雅暂时安稳下来后,张爱玲以为这就是往后余生,可是她没有想到的是,赖雅的身体已经非常糟糕了。
哪里有什么岁月静好,只是在岁月的流波中暗藏着乌云,只等大雨将至,才露出它可怕的面目来。
赖雅的身体糟糕到什么程度呢?他光中风就有三次,张爱玲不得不放下手中的笔,担负起照顾他的责任。
此时的两人,生活状况非常糟糕,他们没有稳定的生活来源,而且赖雅一直都在病中。
此时他们在写作营的居住时限快到了,也没能申请到续住,他们不得不挤出了一些钱,租了一处破旧狭窄的小公寓。
生活的捶打再一次让张爱玲看清楚了它狰狞的面目,生活原来不止风花雪月,还有风霜雨雪。
张爱玲在18岁时曾说:我一天不能克服这种咬啮性的小烦恼,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蚤子。
不幸的是,张爱玲果然被生命的蚤子“咬”了,而且是浑身难受。有些话不能轻易说出口,因为你不知道哪一天就变成了真实的故事。
苦熬岁月的张爱玲没有等到上帝的眷顾,最终母亲去世了,生活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赖雅在母亲去世不久也撒手人寰。
也许是生活的无情的捶打,让晚年的张爱玲精神上产生了幻觉。
她总认为有虱子在咬她,她开始断绝与好友们的一切来往,她一个人踽踽独行,拒绝回信,拒绝会客,拒绝电话,仿佛就是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一般。
太久的隔离,太深的情伤,都让张爱玲把心扉彻底锁了起来,她开始频繁的搬家,开始不再与外界联系,有人说她之所以如此,是在寻找更加适合死亡的地方。
也许赖雅并非良配,可是在那个陌生的城市,始终有一个人存在,在她的精神家园中有一个坚实的依托,她无所谓被现实捶打,被虱子爬满华袍。
刚到手了张爱玲的书《红玫瑰与白玫瑰》,翻开看到第一个故事就是描写一个刚刚情窦初开的男孩,暗恋一位俄罗斯女孩的整个过程。
主人翁是一个叫潘汝良还在上学的男孩子,父亲是个开酱园的小老板,母亲是个没受过教育的可怜人。他的下面还有几个闹腾的弟弟妹妹。汝良的父母总是把他和下面的弟弟妹妹混成一团来照顾、批评,让年长的汝良很是反感。偏偏这个时候,汝良又对一个漂亮的俄罗斯女孩产生了情愫。
张爱玲是这样描述“沁西亚”:
“头上掉下一嘟噜**的鬃发,细格子呢外衣。口袋里的绿手绢与衬衫的绿押韵。”
“上半身的影子恰巧落在报纸上。她皱皱眉毛,扭过神去凑那灯光。她的脸这一偏过去,汝良突然吃了一惊,她的侧面就是他从小东涂西抹画到现在的唯一的侧面,错不了,从额角到下巴那条线。”
“他再没想过,他画的原来是个女人的侧影,而且是个美丽的女人。口鼻间的距离太短了,据说那是短命的象征。汝良从未考虑过短命的女人可爱之点,他不过直觉的感到了,人中短了,有一种稚嫩之美。他的头发黄得没有劲道,大约要借点太阳光才是纯正的、圣母像里的金黄。”
“他从心里生出一种奇异的喜悦,仿佛这个人整个是他手里创造出来的。”
短短一段文字,一个金卷发、短圆脸皮肤白皙,在太阳光下泛着微微金光的俄罗斯美女“沁西亚”跃然纸上,让读者也忍不住去向往,这样的美女,是谁都忍不住多看几眼。因为沁西亚原来在中国居住过,现在想继续学习中文,正好又遇上了汝良,于是两人留下学习地点,约定互相学习。
暗恋中的人们大都是自相矛盾的,既想让对方知道自己暗恋ta,又害怕表白后换来的是拒绝。于是,都掩饰自己激动的心情,并告诉自己:你并不是喜欢ta。文中的汝良亦是如此,明明和沁西亚见面很开心,到很晚才睡觉,睡前 还要有一番心里活动,以为自己的画让沁西亚误会自己喜欢她。
因为喜欢所以在乎自己的外表,汝良在约定的日子里穿上了自己最好的西装,前去赴会。“汝良肚子里装满了滚烫的早饭,心里充满了快乐,这样无端端的快乐,在她也是常有的事,可是今天他想,一定是为了沁西亚。”当去掉恋爱的滤镜后,汝良见到了工作时候的沁西亚——“大约她刚吃完了简便的午餐,看见他来,便将一个纸口袋团成一团,想字纸篓里一抛。她一面和他说话,一面老师不放心嘴唇膏擦到界线之外去。她藏在写字台底下的一双脚只穿着肉色丝袜,高跟鞋褪了下来,因为图舒服。”这时的汝良看到的是一个真实的有血有肉,有慵懒也有随意的沁西亚,汝良也开始责备自己,仿佛心中的女神跌下神台,心中非常遗憾和反感。可是这样的沁西亚,让汝良更着迷了。汝良甚至开始讨厌自己的英文发音,觉得自己不够好的发音会给女神留下不好的印象。
“遇见他,她低到了尘埃里。”用张爱玲自己的话,来描摹殷宝滟初遇罗潜之时的情境,再合适不过了。
宝滟原本一直是高高在上的。她的生活世界几近完美。出身于富足之家,美貌,且多才多艺,是有名的校花。假如按流行的世俗标准,这些都足以为她加分,增加她成为完美的“女结婚员”的筹码。
但是她偏不。她演戏,她唱歌剧,“细喉咙白鸽似的飞起来,飞过女学生少奶奶的轻车熟路,女人低陷的平原,向上向上,飞到明亮的艺术的永生里。”
谋爱来谋生,是她所不屑的。她要超越女学生——少奶奶这样俗套的人生剧情。她绝不满足于只是做个美女,她要去占领最伟大的制高点。
她相信艺术,向往“艺术的安慰”,她想要的,是“艺术人生”。她有这种资格。不论作为学生还是作为女性,她都有智力的,魅力上的绝对优势,足以睥睨众人。
因此,她对那些追求者不屑一顾。因为“那班人……太缺乏知识。”她享受这样被人仰望,但她的爱情绝不会恩赐给这些浅薄的人。
俯视众生久了,不免有一种长期保持一种姿态的乏味疲惫,苦无旗鼓相当的对手,也难免有独孤求败式的四顾心茫然。她需要有一个人被她仰望。
罗教授的出现正当其时。
罗的学识,质问,让她忧虑,胆怯,这是她第一次在知识上被人怀疑,被俯视;而罗在课堂上讲述莎士比亚时,那种陶醉,热烈的戏剧化风格,则又有她熟悉的艺术气质。熟悉又陌生,于她,这是一种全新的体验和际遇。
交往从罗向宝滟教授高尚的学问开始,此后又因罗建议,成为罗的助手,编译一部完美的音乐史,这种学术的,艺术的交往让宝滟非常感奋。而罗太太对宝滟的提防,小气,和日常生活中的不免俗气的母性,让她看到了罗的生活世界与学术世界的反差,在崇敬之外,内心不免多了一丝怜悯。此时虽依然是仰望,但那角度,至少会小一点了吧。
然后有了那封诗一般的情书。这全然超出了她的生活经验和预期。“没有人这样爱过她。没有爱及得上这样的爱。”她仰望的人爱上了她,在学术交往中,以最艺术的方式。这是从未有过的爱的体验。
重要的是,此时,二人之间的权力关系发生了质的变化,仰望至少变成平视,她占据了一定主动权。“一切突然变成真的了。”
这爱似乎是可控的,是听话的爱,她以为他会以她认可的方式和安全距离爱着她,她只管毫发无伤地享受就是了。
她恢复了在交往中的控制权,拒绝了罗的进一步要求,而且在临走前还主动与他的妻儿再见,“有一种新的自由,跋扈的快乐。”
是的,她的爱情理应如此不同凡响,弃绝人间烟火气,充满艺术的气息。她需要这种生命体验的丰富性,来丰富内心,来强化自己的独特性。
尼采说:“对待生命你不妨大胆冒险一点,因为好歹你要失去它,何必总陷于一片泥土。”
改变标准配置,成为生活的突围者,哪怕要冒点险。宝滟如是想,罗潜之亦如是。
他出身寒微,生活一直充满苦涩。“在外国他是个苦学生,回了国也没有苦尽甘来。他失望而孤独,娶了这苦命的穷亲戚,还是一样孤独。”
他的妻子,固然具有男性视角中理想女性的美德,牺牲隐忍,但这种脱不了贫贱夫妻贫乏底色的生活,岂能是他的理想呢?在大学课堂上,在莎士比亚的艺术的世界里,他飞扬而快乐,可是这种对照,只会凸显他在现实生活里的窘迫和萧瑟。
宝滟的出现是一个意外的休止符。“教授对于莎士比亚的女人虽然是热烈、放肆,甚至于佻达的,对于实际上的女人却是非常酸楚,怀疑。”他嫉妒宝滟的世界,那个富足优美,他不可企及的世界,因此,宝滟给他们带来的“甜蜜,温暖,鼓励,一个美女子的好心”,只会强化他的自卑自怜,徒增烦恼,并由此引发夫妇间的更多矛盾。
好在学识给了他自信。宝滟的热忱,以及偶尔的娇俏,顽皮,吹皱了庸常生活的沉寂水面。被这样美丽聪慧的女子崇拜,与之谈论学问、艺术之道,才是“红袖添香伴读书”的情味啊。
他的情书言辞华美,长久以来被压抑的生活的激情以此得到释放。他要把这爱情演绎成莎翁戏剧般的艺术风格,把平庸的生活改造成庄严华美的仪式。他向宝滟交出了最隐秘的向往,也暂时上缴了自己的骄傲。此时,也是二人最接近平视的时候,他们共同向往的精神恋爱在此达成一致。
这场爱情游戏烦恼而迷人。他从此怨苦起来,对太太也更没耐性,而只有宝滟的抚慰能平息他的暴怒。“他就只听我的话”,宝滟似乎成了彻底的主控方。
其实此后二人的爱情期望已经无法同步更新了。宝滟作为爱情的主控方的优越感,被一次猝不及防的吻击碎。“她心里非常清楚,这清楚使她感到羞耻。”“心头懊恼,她一直以为他的爱是听话的爱……”这是二人第一次身体接触,权力关系再次逆转。
她由主动方变为被动方,发现自己其实已无法掌控感情的进程和方式。那种纯净的艺术,灵魂之爱,下降为肉欲的世俗意味,以至于宝滟“觉得一切都是亵渎”。
此刻开始,身体的欲求超过了精神的语言。“然而他现在只看见她的嘴”“他吻够了她,又有别的指望”,她感到恐慌,惊觉自己并不是他心中高不可攀的女神,爱情幻想开始动摇了。
但是她还是贪恋他的爱,两人甚至谈及他的离婚事宜,并为此陷入痛苦之中。
痛苦而美丽的爱,太有戏剧风了,连痛苦都成了加分项,让人如何不迷恋?他那对全世界都白眼相向的狷介,使他的爱成了一枚勋章,获得者是没法不骄傲的。
而对罗而言,尊贵,美丽的宝滟的爱何尝不是一枚勋章?
他们似乎彼此为对方打开了一扇窗,在对视和眺望中释放着自己的能量、情感、理解力和想象力,拓展眼光的界限和体验的界限。
他们需要高难度的,惊心动魄,荡气回肠的爱情,或人际交往,来验证,强化自己的独特性,从而与琐屑乏味的世俗切割,将自己拔出生活的泥潭。
他们无意,也不屑地上的世界,然而,不管他们看没看见,现实生活就在那里,而且时时侵入,影响着他们的判断和选择,并最终给他们以迎头暴击。
“他那样有神经病的人,怎么能同他结婚呢?”一场愁梦酒醒时,斜阳却照深深院。
这才是愁梦背后的实话。他们不能在一起的根本原因,与他离婚与否没太大关系,他们痛苦的讨论离婚之类的事,可能只是因为,这样更有悲剧之美。为避免伤害无辜者而牺牲自己的爱情,这样一种苍凉的姿态,无疑会更深刻哀婉。
而戏剧感,艺术感,不正是他们孜孜以求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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