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岁那年,父亲的朋友高澄到家拜访,带了个尾巴过来,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长恭。
面对长恭眼中充满算计的笑意,我用了更狡诈的手段把原来想捉弄自己的长恭“推”入了湖中。这场较量,虽是以我的胜出告终,可谁也没想到,这只是我们故事的刚刚开始。
再次见到长恭时,他经历了父亲的被刺身亡,母亲的失踪,一个人从长安走回邺城,如小乞丐一样站在我家门口,要求见我父亲。
其实我一眼就认出了他,可我毫不留情地赶走了她,只因为从小就明白明哲保身的我不想自己家牵扯进那一场政变当中。
后来才知道,这是我做过的最后悔的事。
那个晚上是九叔叔——当今皇帝高洋的九弟高湛把又累又饿的长恭带回了高府。
因为长恭本就是高洋四哥高澄的四公子。顺理成章,长恭进了朝堂。
父亲开始教长恭功夫,我与长恭相处的时间也越来越多。
再后来,长恭主动请缨去长安打探突厥的消息,父亲却让我跟随长恭一起。
那时的我,尽管百般不愿意,可终究还是去了,结果长恭的一个疏忽,让我无意中发现了长恭的秘密——他是女儿身。
这许就是守护的开始了吧。
之后的每一次出征,我都伴随在长恭左右,无声地保护着她,总是噙着微笑对满脸疑惑的长恭说,这是一个立功的好机会。
当长恭受伤不愿意看大夫时,我亲自帮她敷药,帮她保守秘密。
而突如其来的认知——这是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的秘密,自己心中竟有着淡淡的窃喜。
去突厥给皇上求亲,其实远远的我就认出了那个背影,并故意阻止了手下的动作,只假装惊恐的喊了声:那边着火了。
果不其然,长恭本已低到桌上的头迅速抬了起来,然后看见我一脸算计的笑意。
她问我看背影怎么知道是她,我没回答。其实每次出征,我都在她后面……
看见宇文邕拉着长恭的手时,自己竟然会涌上一层怒气,连自己都觉得吃惊。
一想到宇文邕有可能知道长恭是女儿身,我的心瞬间凝聚到冰点,她竟然敢让他知道,她竟然敢?
月亮湖边,看着她莽莽撞撞浑身湿透的跑进军营,那一刻我才彻底明白自己的心,原来所谓的好兄弟只是自欺欺人,我在乎她,在乎得刻骨铭心。
却说秦氏因听见宝玉梦中唤他的乳名,心中纳闷,又不好细问。彼时宝玉迷迷惑惑,若有所失,遂起身解怀整衣。袭人伸手给他系裤带时,刚伸手至大腿处,只觉冰冷粘湿的一片,吓的忙褪回手来,问是怎么了?宝玉红了脸,把他的手一捻。袭人本是个聪明女子,年纪又比宝玉大两岁,近来也渐省人事。今见宝玉如此光景,心中便觉察了一半,不觉把个粉脸羞的飞红,遂不好再问。仍旧理好衣裳,随至贾母处来,胡乱吃过晚饭,过这边来,趁众奶娘丫鬟不在旁时,另取出一件中衣与宝玉换上。宝玉含羞央告道:“好姐姐,千万别告诉人。”袭人也含羞悄悄的笑问道:“你为什么——”说到这里,把眼又往四下里瞧了瞧,才又问道:“是那里流出来的?”宝玉只管红着脸不言语,袭人却只瞅着他笑。迟了一会,宝玉才把梦中之事细说与袭人听。说到云雨私情,羞的袭人掩面伏身而笑。宝玉亦素喜袭人柔媚姣俏,遂强拉袭人同领警幻所训之事。袭人自知贾母已将他给了宝玉,也无可推托的,扭捏了半日,无奈何,只得和宝玉温存了一番。自此宝玉视袭人更是不同,袭人待宝玉也越发尽职了。这话暂且不提。
且说荣府中合算起来,从上至下,也有三百馀口人,一天也有一二十件事,竟如乱麻一般,没个头绪可作纲领。正寻思从那一件事那一个人写起方妙,恰好忽从千里之外,芥豆之微,小小一个人家,因与荣府略有些瓜葛,这日正往荣府中来,因此便就这一家说起,倒还是个头绪。
原来这小小之家,姓王,乃本地人氏,祖上也做过一个小小京官,昔年曾与凤姐之祖王夫人之父认识。因贪王家的势利,便连了宗,认作侄儿。那时只有王夫人之大兄凤姐之父与王夫人随在京的知有此一门远族,馀者也皆不知。目今其祖早故,只有一个儿子,名唤王成,因家业萧条,仍搬出城外乡村中住了。王成亦新近身故,有子小名狗儿,娶妻刘氏,生子小名板儿;又生一女,名唤青儿:一家四口,以务农为业。因狗儿白日间自作些生计,刘氏又操井臼等事,青板姊弟两个无人照管,狗儿遂将岳母刘姥姥接来一处过活。这刘姥姥乃是个久经世代的老寡妇,膝下又无子息,只靠两亩薄田度日。如今女婿接了养活。岂不愿意,遂一心一计,帮着女儿女婿过活起来。
因这年秋尽冬初,天气冷将上来,家中冬事未办,狗儿未免心中烦躁,吃了几杯闷酒,在家里闲寻气恼,刘氏不敢顶撞。因此刘姥姥看不过,便劝道:“姑爷,你别嗔着我多嘴:咱们村庄人家儿,那一个不是老老实实,守着多大碗儿吃多大的饭呢!你皆因年小时候,托着老子娘的福,吃喝惯了,如今所以有了钱就顾头不顾尾,没了钱就瞎生气,成个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如今咱们虽离城住着,终是天子脚下。这长安城中遍地皆是钱,只可惜没人会去拿罢了。在家跳蹋也没有!”狗儿听了道:“你老只会炕头上坐着混说,难道叫我打劫去不成?”刘姥姥说道:“谁叫你去打劫呢?也到底大家想个方法儿才好。不然那银子钱会自己跑到咱们家里来不成?”狗儿冷笑道:“有法儿还等到这会子呢!我又没有收税的亲威、做官的朋友,有什么法子可想的?就有,也只怕他们未必来理我们呢。”刘姥姥道:“这倒也不然。‘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咱们谋到了,靠菩萨的保佑,有些机会,也未可知。我倒替你们想出一个机会来。当日你们原是和金陵王家连过宗的。二十年前,他们看承你们还好,如今是你们拉硬屎,不肯去就和他,才疏远起来。想当初我和女儿还去过一遭,他家的二**着实爽快会待人的,倒不拿大,如今现是荣国府贾二老爷的夫人。听见他们说,如今上了年纪,越发怜贫恤老的了,又爱斋僧布施。如今王府虽升了官儿,只怕二姑太太还认得咱们,你为什么不走动走动?或者他还念旧,有些好处也未可知。只要他发点好心,拔根寒毛,比咱们的腰还壮呢。”刘氏接口道:“你老说的好,你我这样嘴脸,怎么好到他门上去?只怕他那门上人也不肯进去告诉,没的白打嘴现世的!”
谁知狗儿利名心重,听如此说,心下便有些活动;又听他妻子这番话,便笑道:“老老既这么说,况且当日你又见过这姑太太一次,何不你老人家明日就去走一遭,先试试风头儿去?”刘姥姥道:“哎哟!可是说的了:‘侯门似海。’我是个什么东西儿!他家人又不认得我,去了也是白跑。”狗儿道:“不妨,我教给你个法儿。你竟带了小板儿先去找陪房周大爷,要见了他,就有些意思了。这周大爷先时和我父亲交过一桩事,我们本极好的。”刘姥姥道:“我也知道。只是许多时不走动,知道他如今是怎样?——这也说不得了!你又是个男人,这么个嘴脸,自然去不得;我们姑娘年轻的媳妇儿,也难卖头卖脚的。倒还是舍着我这副老脸去碰碰,果然有好处,大家也有益。”当晚计议已定。
次日天未明时,刘姥姥便起来梳洗了。又将板儿教训了几句。五六岁的孩子,听见带了他进城逛去,喜欢的无不应承。于是刘姥姥带了板儿,进城至宁荣街来。到了荣府大门前右狮子旁边,只见满门口的轿马。刘姥姥不敢过去,掸掸衣服,又教了板儿几句话,然后溜到角门前,只见几个挺胸叠肚、指手画脚的人坐在大门上,说东谈西的。刘姥姥只得蹭上来问:“太爷们纳福。”众人打量了一会,便问:“是那里来的?”刘姥姥陪笑道:“我找太太的陪房周大爷的。烦那位太爷替我请他出来。”那些人听了,都不理他,半日方说道:“你远远的那墙畸角儿等着,一会儿他们家里就有人出来。”内中有个年老的说道:“何若误他的事呢?” 亚洲城 因向刘姥姥道:“周大爷往南边去了。他在后一带住着,他们奶奶儿倒在家呢。你打这边绕到后街门上找就是了。”刘姥姥谢了,遂领着板儿绕至后门上,只见门上歇着些生意担子,也有卖吃的,也有卖玩耍的,闹吵吵三二十个孩子在那里。刘姥姥便拉住一个道:“我问哥儿一声:有个周大娘在家么?”那孩子翻眼瞅着道:“那个周大娘?我们这里周大娘有几个呢,不知那一个行当儿上的?”刘姥姥道:“他是太太的陪房。”那孩子道:“这个容易,你跟了我来。”引着刘姥姥进了后院,到一个院子墙边,指道:“这就是他家。”又叫道:“周大娘,有个老奶奶来找你了。”
周瑞家的在内忙迎出来,问:“是那位?”刘姥姥迎上来笑问道:“好啊?周嫂子。”周瑞家的认了半日,方笑道:“刘姥姥,你好?你说么,这几年不见,我就忘了。请家里坐。”刘姥姥一面走,一面笑说道:“你老是‘贵人多忘事’了,那里还记得我们?”说着,来至房中,周瑞家的命雇的小丫头倒上茶来吃着。周瑞家的又问道:“板儿长了这么大了么!”又问些别后闲话。又问刘姥姥:“今还是路过,还是特来的?”刘姥姥便说:“原是特来瞧瞧嫂子;二则也请请姑太太的安。若可以领我见一见更好,若不能,就借重嫂子转致意罢了。”
周瑞家的听了,便已猜着几分来意。只因他丈夫昔年争买田地一事,多得狗儿他父亲之力,今见刘姥姥如此,心中难却其意;二则也要显弄自己的体面。便笑说:“姥姥你放心。大远的诚心诚意来了,岂有个不叫你见了真佛儿去的呢。论理,人来客至,却都不与我相干。我们这里都是各占一样儿:我们男的只管春秋两季地租子,闲了时带着小爷们出门就完了;我只管跟太太奶奶们出门的事。皆因你是太太的亲威,又拿我当个人,投奔了我来,我竟破个例给你通个信儿去。但只一件,你还不知道呢:我们这里不比五年前了。如今太太不理事,都是琏二奶奶当家。你打量琏二奶奶是谁?就是太太的内侄女儿,大舅老爷的女孩儿,小名儿叫凤哥的。”刘姥姥听了,忙问道:“原来是他?怪道呢,我当日就说他不错。这么说起来,我今儿还得见他了?”周瑞家的道:“这个自然。如今有客来,都是凤姑娘周旋接待。今儿宁可不见太太,倒得见他一面,才不枉走这一遭儿”刘姥姥道:“阿弥陀佛!这全仗嫂子方便了。”周瑞家的说:“姥姥说那里话。俗话说的好:‘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不过用我一句话,又费不着我什么事。”说着,便唤小丫头到倒厅儿上,悄悄的打听老太太屋里摆了饭了没有。小丫头去了。
这里二人又说了些闲话。刘姥姥因说:“这位凤姑娘,今年不过十八九岁罢了,就这等有本事,当这样的家,可是难得的!”周瑞家的听了道:“嗐!我的姥姥,告诉不得你了!这凤姑娘年纪儿虽小,行事儿却比世人都大呢。如今出挑的美人儿似的,少说着只怕有一万个心眼子;再要赌口齿,十个会说的男人也说不过他呢。回来你见了就知道了。就只一件,待下人未免太严些儿。”说着,小丫头回来说:“老太太屋里摆完了饭了,二奶奶在太太屋里呢。”周瑞家的听了连忙起身,催着刘姥姥:“快走,这一下来就只吃饭是个空儿,咱们先等着去。若迟了一步,回事的人多了,就难说话了。再歇了中觉,越发没时候了。”说着,一齐下了炕,整顿衣服,又教了板儿几句话,跟着周瑞家的,逶迤往贾琏的住宅来。
先至倒厅,周瑞家的将刘姥姥安插等着,自己却先过影壁,走进了院门,知凤姐尚未出来,先找着凤姐的一个心腹通房大丫头名唤平儿的。周瑞家的先将刘姥姥起初来历说明,又说:“今日大远的来请安,当日太太是常会的,所以我带了他过来。等着奶奶下来,我细细儿的回明了,想来奶奶也不至嗔着我莽撞的。”平儿听了,便作了个主意:“叫他们进来,先在这里坐着就是了。”周瑞家的才出去领了他们进来,上了正房台阶,小丫头打起猩红毡帘,才入堂屋,只闻一阵香扑了脸来,竟不知是何气味,身子就像在云端里一般。满屋里的东西都是耀眼争光,使人头晕目眩,刘姥姥此时只有点头咂嘴念佛而已。于是走到东边这间屋里,乃是贾琏的女儿睡觉之所。平儿站在炕沿边,打量了刘姥姥两眼,只得问个好,让了坐。刘姥姥见平儿遍身绫罗,插金戴银,花容月貌,便当是凤姐儿了,才要称“姑奶奶”,只见周瑞家的说:“他是平姑娘。”又见平儿赶着周瑞家的叫他“周大娘”,方知不过是个有体面的丫头。于是让刘姥姥和板儿上了炕,平儿和周瑞家的对面坐在炕沿上,小丫头们倒了茶来吃了。
刘姥姥只听见咯当咯当的响声,很似打罗筛面的一般,不免东瞧西望的,忽见堂屋中柱子上挂着一匣子,底下又坠着一个秤铊似的,却不住的乱晃。刘姥姥心中想着:“这是什么爱物儿?有煞用处呢?”正发呆时,陡听得当的一声又若金钟铜磬一般,倒吓得不住的展眼儿。接着一连又是八九下,欲待问时,只见小丫头们一齐乱跑,说:“奶奶下来了。”平儿和周瑞家的忙起身说:“姥姥只管坐着,等是时候儿我们来请你。”说着迎出去了。刘姥姥只屏声侧耳默候。只听远远有人笑声,约有一二十个妇人,衣裙郞?,渐入堂屋,往那边屋内去了。又见三两个妇人,都捧着大红油漆盒进这边来等候。听得那边说道“摆饭”,渐渐的人才散出去,只有伺候端菜的几个人。半日鸦雀不闻。忽见两个人抬了一张炕桌来,放在这边炕上,桌上碗盘摆列,仍是满满的鱼肉,不过略动了几样。板儿一见就吵着要肉吃,刘姥姥打了他一巴掌。
忽见周瑞家的笑嘻嘻走过来,点手儿叫他。刘姥姥会意,于是带着板儿下炕。至堂屋中间,周瑞家的又和他咕唧了一会子,方蹭到这边屋内,只见门外铜钩上悬着大红洒花软帘,南窗下是炕,炕上大红条毡,靠东边板壁立着一个锁子锦的靠背和一个引枕,铺着金线闪的大坐褥,旁边有银唾盒,那凤姐家常带着紫貂昭君套,围着攒珠勒子,穿着桃红洒花袄,石青刻丝灰鼠披风,大红洋绉银鼠皮裙,粉光脂艳,端端正正坐在那里,手内拿着小铜火箸儿拔手炉内的灰。平儿站在炕沿边,捧着小小的一个填漆茶盘,盘内一个小盖钟儿。凤姐也不接茶,也不抬头,只管拔那灰,慢慢的道:“怎么还不请进来?”一面说,一面抬身要茶时,只见周瑞家的已带了两个人立在面前了,这才忙欲起身、犹未起身,满面春风的问好,又嗔着周瑞家的怎么不早说!刘姥姥已在地下拜了几拜,问姑奶奶安。凤姐忙说:“周姐姐,搀着不拜罢。我年轻,不大认得,可也不知是什么辈数儿,不敢称呼。”周瑞家的忙回道:“这就是我才回的那个姥姥了。”凤姐点头,刘姥姥已在炕沿上坐下了。板儿便躲在他背后,百般的哄他出来作揖,他死也不肯。
凤姐笑道:“亲戚们不大走动,都疏远了。知道的呢,说你们弃嫌我们,不肯常来;不知道的那起小人,还只当我们眼里没人似的。”刘姥姥忙念佛道:“我们家道艰难,走不起。来到这里,没的给姑奶奶打嘴,就是管家爷们瞧着也不像。”凤姐笑道:“这话没的叫人恶心。不过托赖着祖父的虚名,作个穷官儿罢咧,谁家有什么?不过也是个空架子。俗语儿说的好‘朝廷还有三门子穷亲’呢,何况你我。”说着,又问周瑞家的:“回了太太了没有?”周瑞家的道:“等奶奶的示下。”凤姐儿道:“你去瞧瞧,要是有人就罢;要得闲呢,就回了,看怎么说。”周瑞家的答应去了。
这里凤姐叫人抓了些果子给板儿吃,刚问了几句闲话时,就有家下许多媳妇儿管事的来回话。平儿回了,凤姐道:“我这里陪客呢,晚上再来回。要有紧事,你就带进来现办。”平儿出去,一会进来说:“我问了,没什么要紧的。我叫他们散了。”凤姐点头。只见周瑞家的回来,向凤姐道:“太太说:‘今日不得闲儿,二奶奶陪着也是一样,多谢费心想着。要是白来逛逛呢便罢;有什么说的,只管告诉二奶奶。’”刘姥姥道:“也没甚的说,不过来瞧瞧姑太太姑奶奶,也是亲戚们的情分。”周瑞家的道:“没有什么说的便罢;要有话,只管回二奶奶,和太太是一样儿的。”一面说一面递了个眼色儿。刘姥姥会意,未语先红了脸。待要不说,今日所为何来?只勉强说道:“论今日初次见,原不该说的,只是大远的奔了你老这里来,少不得说了”刚说到这里,只听二门上小厮们回说:“东府里小大爷进来了。”凤姐忙和刘姥姥摆手道:“不必说了。”一面便问:“你蓉大爷在那里呢?”只听一路靴子响,进来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面目清秀,身段苗条,美服华冠,轻裘宝带。刘姥姥此时坐不是站不是,藏没处藏,躲没处躲。凤姐笑道:“你只管坐着罢,这是我侄儿。”刘姥姥才扭扭捏捏的在炕沿儿上侧身坐下。
那贾蓉请了安,笑回道:“我父亲打发来求婶子,上回老舅太太给婶子的那架玻璃炕屏,明儿请个要紧的客,略摆一摆就送来。”凤姐道:“你来迟了,昨儿已经给了人了。”贾蓉听说,便笑嘻嘻的在炕沿上下个半跪道:“婶子要不借,我父亲又说我不会说话了,又要挨一顿好打。好婶子,只当可怜我罢!”凤姐笑道:“也没见我们王家的东西都是好的?你们那里放着那些好东西,只别看见我的东西才罢,一见了就想拿了去。”贾蓉笑道:“只求婶娘开恩罢!”凤姐道:“碰坏一点儿,你可仔细你的皮!”因命平儿拿了楼门上钥匙,叫几个妥当人来抬去。贾蓉喜的眉开眼笑,忙说:“我亲自带人拿去,别叫他们乱碰。”说着便起身出去了。这凤姐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便向窗外叫:“蓉儿回来!”外面几个人接声说:“请蓉大爷回来呢!”贾蓉忙回来,满脸笑容的瞅着凤姐,听何指示。那凤姐只管慢慢吃茶,出了半日神,忽然把脸一红,笑道:“罢了,你先去罢。晚饭后你来再说罢。这会子有人,我也没精神了。”贾蓉答应个是,抿着嘴儿一笑,方慢慢退去。
这刘姥姥方安顿了,便说道:“我今日带了你侄儿,不为别的,因他爹娘连吃的没有,天气又冷,只得带了你侄儿奔了你老来。”说着,又推板儿道:“你爹在家里怎么教你的?打发咱们来作煞事的?只顾吃果子!”凤姐早已明白了,听他不会说话,因笑道:“不必说了,我知道了。”因问周瑞家的道:“这姥姥不知用了早饭没有呢?”刘姥姥忙道:“一早就往这里赶咧,那里还有吃饭的工夫咧?”凤姐便命快传饭来。一时周瑞家的传了一桌客馔,摆在东屋里,过来带了刘姥姥和板儿过去吃饭。凤姐这里道:“周姐姐好生让着些儿,我不能陪了。”于是过东边房里来。又叫过周瑞家的来问道:“方才回了太太,太太怎么说了?”周瑞家的道:“太太说:‘他们原不是一家子;当年他们的祖和太老爷在一处做官,因连了宗的。这几年不大走动。当时他们来了,却也从没空过的。如今来瞧我们,也是他的好意,别简慢了他。要有什么话,叫二奶奶裁夺着就是了。’”凤姐听了说道:“怪道既是一家子,我怎么连影儿也不知道!”
说话间,刘姥姥已吃完了饭,拉了板儿过来,舔唇咂嘴的道谢。凤姐笑道:“且请坐下,听我告诉你:方才你的意思,我已经知道了。论起亲戚来,原该不等上门就有照应才是;但只如今家里事情太多,太太上了年纪,一时想不到是有的。我如今接着管事,这些亲戚们又都不大知道,况且外面看着虽是烈烈轰轰,不知大有大的难处,说给人也未必信。你既大远的来了,又是头一遭儿和我张个口,怎么叫你空回去呢?可巧昨儿太太给我的丫头们作衣裳的二十两银子还没动呢,你不嫌少,先拿了去用罢。”那刘姥姥先听见告艰苦,只当是没想头了;又听见给他二十两银子,喜的眉开眼笑道:“我们也知道艰难的,但只俗语说的:‘瘦死的骆驼比马还大’呢。凭他怎样,你老拔一根寒毛比我们的腰还粗哩。”周瑞家的在旁听见他说的粗鄙,只管使眼色止他。凤姐笑而不睬,叫平儿把昨儿那包银子拿来,再拿一串钱,都送到刘姥姥跟前。凤姐道:“这是二十两银子,暂且给这孩子们作件冬衣罢。改日没事,只管来逛逛,才是亲戚们的意思。天也晚了,不虚留你们了,到家该问好的都问个好儿罢。”一面说,一面就站起来了。
刘姥姥只是千恩万谢的,拿了银钱,跟着周瑞家的走到外边。周瑞家的道:“我的娘!你怎么见了他倒不会说话了呢?开口就是‘你侄儿’。我说句不怕你恼的话:就是亲侄儿也要说的和软些儿。那蓉大爷才是他的侄儿呢。他怎么又跑出这么个侄儿来了呢!”刘姥姥笑道:“我的嫂子!我见了他,心眼儿里爱还爱不过来,那里还说的上话来?”二人说着,又到周瑞家坐了片刻。刘姥姥要留下一块银子给周瑞家的孩子们买果子吃,周瑞家的那里放在眼里,执意不肯。刘姥姥感谢不尽,仍从后门去了。正是:
得意浓时易接济,受恩深处胜亲朋。
未知去后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所料不错的话,兄弟你桃花运来了,这个女人很可能是对你有好感但又不好意思直接说出来,让你永远记得她是一个比较明显的信号,而问你啥时候给她找个嫂子也可以理解为是一种以退为进的间接询问或催促方式,综上所述,根据你是否同样对她有好感,你可以选择找个机会跟她表白或者注意跟她保持距离,不要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秦可卿死,宁国府贾珍的妻子尤氏装病不理事,贾珍只好请王熙凤来主持丧事。王熙凤为了显示自己才干,定时点卯,分派任务,处理的井井有条,并且处罚了故意搞乱给凤姐下马威的一个。众人听从安排,比较成功的办理了秦可卿的丧事,展示了王熙凤的才干本领。
正五日凤姐理事,有一个迎亲送客的没有到。传他来后,惶恐非常。凤姐不为所动,处理完了事情,狠狠命人打了二十板子。并且革了他一月银米。并且发话在出现此事要加倍处罚,众人战战兢兢不敢违抗。
扩展资料:
《红楼梦》小说以“大旨谈情,实录其事”自勉,只按自己的事体情理,按迹循踪,摆脱旧套,新鲜别致,取得了非凡的艺术成就。“真事隐去,假语村言”的特殊笔法更是令后世读者脑洞大开,揣测之说久而遂多。
二十世纪以来,学术界因《红楼梦》异常出色的艺术成就和丰富深刻的思想底蕴而产生了以《红楼梦》为研究对象的专门学问——红学。
-《红楼梦》
第六回 贾宝玉初试云雨情 刘姥姥一进荣国府
却说秦氏因听见宝玉从梦中唤他的乳名,心中自是纳闷,又不好细问。彼时宝
玉迷迷惑惑,若有所失。众人忙端上桂圆汤来,呷了两口,遂起身整衣。袭人伸手
与他系裤带时,不觉伸手至大腿处,只觉冰凉一片沾湿,唬的忙退出手来,问是怎
么了。宝玉红涨了脸,把他的手一捻。袭人本是个聪明女子,年纪本又比宝玉大两
岁,近来也渐通人事,今见宝玉如此光景,心中便觉察一半了,不觉也羞的红涨了
脸面,不敢再问。仍旧理好衣裳,遂至贾母处来,胡乱吃毕了晚饭,过这边来。
袭人忙趁众奶娘丫鬟不在旁时,另取出一件中衣来与宝玉换上。宝玉含羞央告
道: "好姐姐,千万别告诉人。"袭人亦含羞笑问道:"你梦见什么故事了?是那里
流出来的那些脏东西?"宝玉道:"一言难尽。"说着便把梦中之事细说与袭人听了。
然后说至警幻所授云雨之情,羞的袭人掩面伏身而笑。宝玉亦素喜袭人柔媚娇俏,
遂强袭人同领警幻所训云雨之事。袭人素知贾母已将自己与了宝玉的,今便如此,
亦不为越礼,遂和宝玉偷试一番,幸得无人撞见。自此宝玉视袭人更比别个不同,
袭人待宝玉更为尽心。暂且别无话说。
按荣府中一宅人合算起来,人口虽不多,从上至下也有三四百丁,虽事不多,
一天也有一二十件,竟如乱麻一般,并无个头绪可作纲领。正寻思从那一件事自那
一个人写起方妙,恰好忽从千里之外,芥щ之微,小小一个人家,因与荣府略有些
瓜葛,这日正往荣府中来,因此便就此一家说来,倒还是头绪。你道这一家姓甚名
谁,又与荣府有甚瓜葛?且听细讲。方才所说的这小小之家,乃本地人氏,姓王,
祖上曾作过小小的一个京官,昔年与凤姐之祖王夫人之父认识。因贪王家的势利,
便连了宗认作侄儿。那时只有王夫人之大兄凤姐之父与王夫人随在京中的,知有此
一门连宗之族,余者皆不认识。目今其祖已故,只有一个儿子,名唤王成,因家业
萧条,仍搬出城外原乡中住去了。王成新近亦因病故,只有其子,小名狗儿。狗儿
亦生一子,小名板儿,嫡妻刘氏,又生一女,名唤青儿。一家四口,仍以务农为业。
因狗儿白日间又作些生计,刘氏又操井臼等事,青板姊妹两个无人看管,狗儿遂将
岳母刘姥姥接来一处过活。这刘姥姥乃是个积年的老寡妇,膝下又无儿女,只靠两
亩薄田度日。今者女婿接来养活,岂不愿意,遂一心一计,帮趁着女儿女婿过活起
来。因这年秋尽冬初,天气冷将上来,家中冬事未办,狗儿未免心中烦虑,吃了几
杯闷酒, 在家闲寻气恼,刘氏也不敢顶撞。因此刘姥姥看不过,乃劝道:"姑爷,
你别嗔着我多嘴。咱们村庄人,那一个不是老老诚诚的,守多大碗儿吃多大的饭。
你皆因年小的时候,托着你那老家之福,吃喝惯了,如今所以把持不住。有了钱就
顾头不顾尾,没了钱就瞎生气,成个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呢!如今咱们虽离城住着,
终是天子脚下。这长安城中,遍地都是钱,只可惜没人会去拿去罢了。在家跳蹋会
子也不中用。"狗儿听说,便急道:"你老只会炕头儿上混说,难道叫我打劫偷去不
成?"刘姥姥道:"谁叫你偷去呢。也到底想法儿大家裁度,不然那银子钱自己跑到
咱家来不成?"狗儿冷笑道:"有法儿还等到这会子呢。我又没有收税的亲戚,作官
的朋友,有什么法子可想的?便有,也只怕他们未必来理我们呢!"
刘姥姥道: "这倒不然。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咱们谋到了,看菩萨的保佑,
有些机会,也未可知。我倒替你们想出一个机会来。当日你们原是和金陵王家连过
宗的,二十年前,他们看承你们还好,如今自然是你们拉硬屎,不肯去亲近他,故
疏远起来。想当初我和女儿还去过一遭。他们家的二**着实响快,会待人,倒不
拿大。如今现是荣国府贾二老爷的夫人。听得说,如今上了年纪,越发怜贫恤老,
最爱斋僧敬道,舍米舍钱的。如今王府虽升了边任,只怕这二姑太太还认得咱们。
你何不去走动走动,或者他念旧,有些好处,也未可知。要是他发一点好心,拔一
根寒毛比咱们的腰还粗呢。"刘氏一旁接口道:"你老虽说的是,但只你我这样个嘴
脸,怎样好到他门上去的。先不先,他们那些门上的人也未必肯去通信。没的去打
嘴现世。"
谁知狗儿利名心最重,听如此一说,心下便有些活动起来。又听他妻子这话,
便笑接道: "姥姥既如此说,况且当年你又见过这姑太太一次,何不你老人家明日
就走一趟, 先试试风头再说。"刘姥姥道:"嗳哟哟!可是说的,‘侯门深似海',
我是个什么东西,他家人又不认得我,我去了也是白去的。"狗儿笑道:"不妨,我
教你老人家一个法子:你竟带了外孙子板儿,先去找陪房周瑞,若见了他,就有些
意思了。这周瑞先时曾和我父亲交过一件事,我们极好的。"刘姥姥道:"我也知道
他的。只是许多时不走动,知道他如今是怎样。这也说不得了,你又是个男人,又
这样个嘴脸,自然去不得,我们姑娘年轻媳妇子,也难卖头卖脚的,倒还是舍着我
这付老脸去碰一碰。果然有些好处,大家都有益,便是没银子来,我也到那公府侯
门见一见世面,也不枉我一生。"说毕,大家笑了一回。当晚计议已定。
次日天未明,刘姥姥便起来梳洗了,又将板儿教训了几句。那板儿才五六岁的
孩子,一无所知,听见刘姥姥带他进城逛去,便喜的无不应承。于是刘姥姥带他进
城,找至宁荣街。来至荣府大门石狮子前,只见簇簇轿马,刘姥姥便不敢过去,且
掸了掸衣服,又教了板儿几句话,然后蹭到角门前。只见几个挺胸叠肚指手画脚的
人,坐在大板凳上,说东谈西呢。刘姥姥只得蹭上来问:"太爷们纳福。"众人打量
了他一会, 便问"那里来的?"刘姥姥陪笑道:"我找太太的陪房周大爷的,烦那位
太爷替我请他老出来。"那些人听了,都不瞅睬,半日方说道:"你远远的在那墙角
下等着,一会子他们家有人就出来的。"内中有一老年人说道:"不要误他的事,何
苦耍他。"因向刘姥姥道:"那周大爷已往南边去了。他在后一带住着,他娘子却在
家。你要找时,从这边绕到后街上后门上去问就是了。"
刘姥姥听了谢过,遂携了板儿,绕到后门上。只见门前歇着些生意担子,也有
卖吃的,也有卖顽耍物件的,闹吵吵三二十个小孩子在那里厮闹。刘姥姥便拉住一
个道: "我问哥儿一声,有个周大娘可在家么?"孩子们道:"那个周大娘?我们这
里周大娘有三个呢,还有两个周奶奶,不知是那一行当的?"刘姥姥道:"是太太的
陪房周瑞。 "孩子道:"这个容易,你跟我来。"说着,跳蹿蹿的引着刘姥姥进了后
门, 至一院墙边,指与刘姥姥道:"这就是他家。"又叫道:"周大娘,有个老奶奶
来找你呢,我带了来了。"
周瑞家的在内听说, 忙迎了出来,问:"是那位?"刘姥姥忙迎上来问道:"好
呀,周嫂子!"周瑞家的认了半日,方笑道:"刘姥姥,你好呀!你说说,能几年,
我就忘了。请家里来坐罢。"刘姥姥一壁里走着,一壁笑说道:"你老是贵人多忘事,
那里还记得我们呢。 "说着,来至房中。周瑞家的命雇的小丫头倒上茶来吃着。周
瑞家的又问板儿道: "你都长这们大了!"又问些别后闲话。又问刘姥姥:"今日还
是路过,还是特来的?"刘姥姥便说:"原是特来瞧瞧嫂子你,二则也请请姑太太的
安。若可以领我见一见更好,若不能,便借重嫂子转致意罢了。"
周瑞家的听了,便已猜着几分来意。只因昔年他丈夫周瑞争买田地一事,其中
多得狗儿之力,今见刘姥姥如此而来,心中难却其意,二则也要显弄自己的体面。
听如此说, 便笑说道:"姥姥你放心。大远的诚心诚意来了,岂有个不教你见个真
佛去的呢。论理,人来客至回话,却不与我相干。我们这里都是各占一样儿:我们
男的只管春秋两季地租子,闲时只带着小爷们出门子就完了,我只管跟太太奶奶们
出门的事。皆因你原是太太的亲戚,又拿我当个人,投奔了我来,我就破个例,给
你通个信去。但只一件,姥姥有所不知,我们这里又不比五年前了。如今太太竟不
大管事?都是琏二奶奶管家了。你道这琏二奶奶是谁?就是太太的内侄女,当日大
舅老爷的女儿,小名凤哥的。"刘姥姥听了,罕问道:"原来是他!怪道呢,我当日
就说他不错呢。这等说来,我今儿还得见他了。"周瑞家的道:"这自然的。如今太
太事多心烦,有客来了,略可推得去的就推过去了,都是凤姑娘周旋迎待。今儿宁
可不会太太,倒要见他一面,才不枉这里来一遭。"刘姥姥道:"阿弥陀佛!全仗嫂
子方便了。 "周瑞家的道:"说那里话。俗语说的:‘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不过
用我说一句话罢了, 害着我什么。"说着,便叫小丫头到倒厅上悄悄的打听打听,
老太太屋里摆了饭了没有。小丫头去了。这里二人又说些闲话。
刘姥姥因说: "这凤姑娘今年大还不过二十岁罢了,就这等有本事,当这样的
家,可是难得的。"周瑞家的听了道:"我的姥姥,告诉不得你呢。这位凤姑娘年纪
虽小,行事却比世人都大呢。如今出挑的美人一样的模样儿,少说些有一万个心眼
子。再要赌口齿,十个会说话的男人也说他不过。回来你见了就信了。就只一件,
待下人未免太严些个。"说着,只见小丫头回来说:"老太太屋里已摆完了饭了,二
奶奶在太太屋里呢。"周瑞家的听了,连忙起身,催着刘姥姥说:"快走,快走。这
一下来他吃饭是个空子,咱们先赶着去。若迟一步,回事的人也多了,难说话。再
歇了中觉, 越发没了时候了。"说着一齐下了炕,打扫打扫衣服,又教了板儿几句
话,随着周瑞家的,逶迤往贾琏的住处来。先到了倒厅,周瑞家的将刘姥姥安插在
那里略等一等。自己先过了影壁,进了院门,知凤姐未下来,先找着凤姐的一个心
腹通房大丫头名唤平儿的。 周瑞家的先将刘姥姥起初来历说明,又说:"今日大远
的特来请安。当日太太是常会的,今日不可不见,所以我带了他进来了。等奶奶下
来,我细细回明,奶奶想也不责备我莽撞的。"平儿听了,便作了主意:"叫他们进
来, 先在这里坐着就是了。"周瑞家的听了,方出去引他两个进入院来。上了正房
台矶,小丫头打起猩红毡帘,才入堂屋,只闻一阵香扑了脸来,竟不辨是何气味,
身子如在云端里一般。满屋中之物都耀眼争光的,使人头悬目眩。刘姥姥此时惟点
头咂嘴念佛而已。于是来至东边这间屋内,乃是贾琏的女儿大姐儿睡觉之所。平儿
站在炕沿边,打量了刘姥姥两眼,只得问个好让坐。刘姥姥见平儿遍身绫罗,插金
带银,花容玉貌的,便当是凤姐儿了。才要称姑奶奶,忽见周瑞家的称他是平姑娘,
又见平儿赶着周瑞家的称周大娘,方知不过是个有些体面的丫头了。于是让刘姥姥
和板儿上了炕,平儿和周瑞家的对面坐在炕沿上,小丫头子斟了茶来吃茶。
刘姥姥只听见咯当咯当的响声,大有似乎打箩柜筛面的一般,不免东瞧西望的。
忽见堂屋中柱子上挂着一个匣子,底下又坠着一个秤砣般一物,却不住的乱幌。刘
姥姥心中想着:"这是什么爱物儿?有甚用呢?"正呆时,只听得当的一声,又若金
钟铜磬一般,不防倒唬的一展眼。接着又是一连八九下。方欲问时,只见小丫头子
们齐乱跑, 说:"奶奶下来了。"周瑞家的与平儿忙起身,命刘姥姥"只管等着,是
时候我们来请你。"说着,都迎出去了。
刘姥姥屏声侧耳默候。只听远远有人笑声,约有一二十妇人,衣裙ъл,渐入
堂屋,往那边屋内去了。又见两三个妇人,都捧着大漆捧盒,进这边来等候。听得
那边说了声"摆饭",渐渐的人才散出,只有伺候端菜的几个人。半日鸦雀不闻之后,
忽见二人抬了一张炕桌来,放在这边炕上,桌上碗盘森列,仍是满满的鱼肉在内,
不过略动了几样。板儿一见了,便吵着要肉吃,刘姥姥一巴掌打了他去。忽见周瑞
家的笑嘻嘻走过来,招手儿叫他。刘姥姥会意,于是带了板儿下炕,至堂屋中,周
瑞家的又和他唧咕了一会,方过这边屋里来。
只见门外錾铜钩上悬着大红撒花软帘,南窗下是炕,炕上大红毡条,靠东边板
壁立着一个锁子锦靠背与一个引枕,铺着金心绿闪缎大坐褥,旁边有雕漆痰盒。那
凤姐儿家常带着秋板貂鼠昭君套,围着攒珠勒子,穿着桃红撒花袄,石青刻丝灰鼠
披风,大红洋绉银鼠皮裙,粉光脂艳,端端正正坐在那里,手内拿着小铜火箸儿拨
手炉内的灰。平儿站在炕沿边,捧着小小的一个填漆茶盘,盘内一个小盖钟。凤姐
也不接茶,也不抬头,只管拨手炉内的灰,慢慢的问道:"怎么还不请进来?"一面
说,一面抬身要茶时,只见周瑞家的已带了两个人在地下站着呢。这才忙欲起身,
犹未起身时,满面春风的问好,又嗔着周瑞家的怎么不早说。刘姥姥在地下已是拜
了数拜, 问姑奶奶安。凤姐忙说:"周姐姐,快搀起来,别拜罢,请坐。我年轻,
不大认得,可也不知是什么辈数,不敢称呼。"周瑞家的忙回道:"这就是我才回的
那姥姥了。 "凤姐点头。刘姥姥已在炕沿上坐了。板儿便躲在背后,百般的哄他出
来作揖,他死也不肯。
凤姐儿笑道: "亲戚们不大走动,都疏远了。知道的呢,说你们弃厌我们,不
肯常来,不知道的那起小人,还只当我们眼里没人似的。"刘姥姥忙念佛道:"我们
家道艰难, 走不起,来了这里,没的给姑奶奶打嘴,就是管家爷们看着也不象。"
凤姐儿笑道: "这话没的叫人恶心。不过借赖着祖父虚名,作了穷官儿,谁家有什
么,不过是个旧日的空架子。俗语说,‘朝廷还有三门子穷亲戚'呢,何况你我。"
说着,又问周瑞家的回了太太了没有。周瑞家的道:"如今等奶奶的示下。"凤姐道:
"你去瞧瞧,要是有人有事就罢,得闲儿呢就回,看怎么说。"周瑞家的答应着去了。
这里凤姐叫人抓些果子与板儿吃,刚问些闲话时,就有家下许多媳妇管事的来
回话。 平儿回了,凤姐道:"我这里陪客呢,晚上再来回。若有很要紧的,你就带
进来现办。"平儿出去了,一会进来说:"我都问了,没什么紧事,我就叫他们散了。
"凤姐点头。只见周瑞家的回来,向凤姐道:"太太说了,今日不得闲,二奶奶陪着
便是一样。多谢费心想着。白来逛逛呢便罢,若有甚说的,只管告诉二奶奶,都是
一样。"刘姥姥道:"也没甚说的,不过是来瞧瞧姑太太,姑奶奶,也是亲戚们的情
分。 "周瑞家的道:"没甚说的便罢,若有话,只管回二奶奶,是和太太一样的。"
一面说,一面递眼色与刘姥姥。刘姥姥会意,未语先飞红的脸,欲待不说,今日又
所为何来? 只得忍耻说道:"论理今儿初次见姑奶奶,却不该说,只是大远的奔了
你老这里来,也少不的说了。"刚说到这里,只听二门上小厮们回说:"东府里的小
大爷进来了。 "凤姐忙止刘姥姥:"不必说了。"一面便问:"你蓉大爷在那里呢?"
只听一路靴子脚响,进来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面目清秀,身材俊俏,轻裘宝带,
美服华冠。 刘姥姥此时坐不是,立不是,藏没处藏。凤姐笑道:"你只管坐着,这
是我侄儿。"刘姥姥方扭扭捏捏在炕沿上坐了。
贾蓉笑道:"我父亲打发我来求婶子,说上回老舅太太给婶子的那架玻璃炕屏,
明日请一个要紧的客,借了略摆一摆就送过来。"凤姐道:'说迟了一日,昨儿已经
给了人了。"贾蓉听着,嘻嘻的笑着,在炕沿上半跪道:'婶子若不借,又说我不会
说话了,又挨一顿好打呢。婶子只当可怜侄儿罢。"凤姐笑道:"也没见你们,王家
的东西都是好的不成?你们那里放着那些好东西,只是看不见,偏我的就是好的。"
贾蓉笑道: "那里有这个好呢!只求开恩罢。"凤姐道:"若碰一点儿,你可仔细你
的皮!"因命平儿拿了楼房的钥匙,传几个妥当人抬去。贾蓉喜的眉开眼笑,说:"
我亲自带了人拿去,别由他们乱碰。"说着便起身出去了。
这里凤姐忽又想起一事来, 便向窗外叫:"蓉哥回来。"外面几个人接声说:"
蓉大爷快回来。"贾蓉忙复身转来,垂手侍立,听何指示。那凤姐只管慢慢的吃茶,
出了半日的神, 又笑道:"罢了,你且去罢。晚饭后你来再说罢。这会子有人,我
也没精神了。"贾蓉应了一声,方慢慢的退去。
这里刘姥姥心神方定, 才又说道:"今日我带了你侄儿来,也不为别的,只因
他老子娘在家里,连吃的都没有。如今天又冷了,越想没个派头儿,只得带了你侄
儿奔了你老来。"说着又推板儿道:"你那爹在家怎么教你来?打发咱们作煞事来?
只顾吃果子咧。"凤姐早已明白了,听他不会说话,因笑止道:"不必说了,我知道
了。"因问周瑞家的:"这姥姥不知可用了早饭没有?"刘姥姥忙说道:"一早就往这
里赶咧, 那里还有吃饭的工夫咧。"凤姐听说,忙命快传饭来。一时周瑞家的传了
一桌客饭来, 摆在东边屋内,过来带了刘姥姥和板儿过去吃饭。凤姐说道:"周姐
姐, 好生让着些儿,我不能陪了。"于是过东边房里来。又叫过周瑞家的去,问他
才回了太太, 说了些什么?周瑞家的道:"太太说,他们家原不是一家子,不过因
出一姓,当年又与太老爷在一处作官,偶然连了宗的。这几年来也不大走动。当时
他们来一遭,却也没空了他们。今儿既来了瞧瞧我们,是他的好意思,也不可简慢
了他。便是有什么说的,叫奶奶裁度着就是了。"凤姐听了说道:"我说呢,既是一
家子,我如何连影儿也不知道。"
说话时, 刘姥姥已吃毕了饭,拉了板儿过来,м舌咂嘴的道谢。凤姐笑道:"
且请坐下,听我告诉你老人家。方才的意思,我已知道了。若论亲戚之间,原该不
等上门来就该有照应才是。但如今家内杂事太烦,太太渐上了年纪,一时想不到也
是有的。况是我近来接着管些事,都不知道这些亲戚们。二则外头看着虽是烈烈轰
轰的,殊不知大有大的艰难去处,说与人也未必信罢。今儿你既老远的来了,又是
头一次见我张口,怎好叫你空回去呢。可巧昨儿太太给我的丫头们做衣裳的二十两
银子,我还没动呢,你若不嫌少,就暂且先拿了去罢。"
那刘姥姥先听见告艰难,只当是没有,心里便突突的,后来听见给他二十两,
喜的又浑身发痒起来, 说道:"嗳,我也是知道艰难的。但俗语说的:‘瘦死的骆
驼比马大',凭他怎样,你老拔根寒毛比我们的腰还粗呢!"周瑞家的见他说的粗鄙,
只管使眼色止他。凤姐看见,笑而不睬,只命平儿把昨儿那包银子拿来,再拿一吊
钱来, 都送到刘姥姥的跟前。凤姐乃道:"这是二十两银子,暂且给这孩子做件冬
衣罢。若不拿着,就真是怪我了。这钱雇车坐罢。改日无事,只管来逛逛,方是亲
戚们的意思。天也晚了,也不虚留你们了,到家里该问好的问个好儿罢。"一面说,
一面就站了起来。
刘姥姥只管千恩万谢的,拿了银子钱,随了周瑞家的来至外面。周瑞家的道:"
我的娘啊!你见了他怎么倒不会说了?开口就是‘你侄儿'。我说句不怕你恼的话,
便是亲侄儿,也要说和软些。蓉大爷才是他的正经侄儿呢,他怎么又跑出这么一个
侄儿来了。"刘姥姥笑道:"我的嫂子,我见了他,心眼儿里爱还爱不过来,那里还
说的上话来呢。 "二人说着,又到周瑞家坐了片时。刘姥姥便要留下一块银子与周
瑞家孩子们买果子吃,周瑞家的如何放在眼里,执意不肯。刘姥姥感谢不尽,仍从
后门去了。正是:
得意浓时易接济,受恩深处胜亲朋。
欢迎分享,转载请注明来源:表白网
评论列表(0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