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故事

      遥远的大森林里，住着一位熊先生。

      熊先生个头不高，胖胖的，脸圆，肚子也圆。

      大森林里的小动物们很少能见到熊先生的踪影。他们都一致认为，熊先生是怕自己长得太凶，会吓着他们，才一直躲着不出来的。于是，小动物们都很喜欢熊先生，这是一只多么温柔、多么体贴的好心肠大熊啊！

      其实，这个深居简出见了什么动物都微笑不说话的熊先生，脾气一点也不好。他不愿出门也绝不是因为考虑到了小动物的心情，他只是懒得交流罢了。

      于是，熊先生的日子过得千篇一律——睡觉、吃东西、看书。偶尔家里没有食物的时候，熊先生就出门去，在河边抓几条鱼，在树上掏几个蜂巢，取下蜂蜜带回去。困了呢，就回到自己干燥的树洞里，在铺满厚厚松针的床上继续睡觉。偶尔的偶尔，在整个森林被白雪覆盖，哗啦啦的河水上结满冰凌的时候，熊先生也不愿意求助别人，就这么饿着肚子，舔着爪子，等待寒冬过去，等到大地重新回春的那一天。

      这样的日子在外人看来当然是空虚而寂寞的，但是熊先生很满意这样的日子。于是，日子就这样千篇一律地继续着。

      直到有一天，熊先生左手抱着一罐蜂蜜，右手提着一串鲜鱼，疲惫得直想赶紧往床上一躺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从来不锁的树洞里，居然卧着一只猫。咦——一只浑身橘色的猫，身上还有好几条深橘色斑纹，浑身的毛湿淋淋地耷拉着，看起来一点都没有猫类该有的优雅。

      “呃，你这是——”等闲看不到其他动物的熊先生又困又饿，脑子一下当了机，居然忘了应该质问这位不速之客，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的家里。

      “哎，好大的雨啊，让我在这住一晚吧。哎，这是你的家吗？哎，你一个人住吗？哎，对了，你叫什么？”尽管被大雨淋得毫无形象可言，这位猫**看起来也十分自来熟，尾巴一甩，一串话就追着熊先生走，不光骗到了一晚上的住宿，还让熊先生鬼使神差地分了一点儿蜂蜜给她。对，这只奇怪的猫**，居然是不吃鱼的。

      就这样，本来很累很累的熊先生，被迫好脾气地跟着猫**聊了一晚上。第二天，大雨停了，彩虹出来了，猫**就走了。

      只不过，每天天黑的时候，猫**都会突然出现在树洞的门口，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腆着脸找熊先生要一口蜂蜜吃。

      空空的树洞里，有了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就不那么冷了，也挺不错。何况，猫**来的时间短，吃得又不多，无非就是添副碗筷罢了。熊先生这么满足地想着，慢慢地就习惯上了找食物的时候带一个大点儿的罐子去装蜂蜜。后来，在集市上采购东西的时候，看到一个粉色的小碗，又顺手买了下来，摆在饭桌上自己的大碗旁边。

      寒冬到来之前，树洞里第一次摆满了鲜鱼和蜂蜜，熊先生第一次因为储备了足够多的粮食而没有饿肚子。当然了，在寒冬到来之前，松针大床的旁边，又多了一个小小的松针软垫，那是猫**专属的窝。

      寒来暑往，就这样过去了好几年。

      又是一个夏天，天黑得越来越迟，猫**却来得越来越早了，聊的话题也越来越多。那个从来不爱跟人交流，看起来永远是脾气很好的熊先生，也慢慢地放下了自己的架子，不再每天都笑眯眯，反而变得更加真性情。他开始和猫**聊起自己五岁那年吃到了一条最鲜美的鱼，聊自己二十岁那年大雪封门饿了一整个冬天的肚子，甚至会突然暴躁起来，抱怨起今天在路上遇到的盯着自己看的一群大象。熊先生暴躁起来的时候，话多的猫**反而不吱声了。她总是一下蹿到熊先生的肚皮上卧倒，然后舔舔他的爪子，好像在安抚他似的。奇怪的是，这样不说话的交流，熊先生总是能慢慢安静下来。

      这样的日子又相安无事地过了很久。直到有一天，渔汛到了，熊先生捕了很多很多的鲜鱼，用草绳串好，双手美滋滋地拿着鲜鱼往家走的路上，看到了一个硕大的蜂巢，往下流着雪白的蜜。

      “咦，椴树蜜，阿橘喜欢吃——”熊先生扔下手里的鲜鱼，开始试图掏蜜蜂。饶是他皮糙肉厚，也被叮了一身的包。扔下鲜鱼，双手抱着巨大的蜂巢往家走的熊先生，突然觉得心里不对劲。“完了，我是不是……喜欢上她了？”

      那天晚上，熊先生没有鱼吃，只能抱着蜂蜜碗，学着桌对面猫**的样子，伸出舌头一下一下地舔蜂蜜。

      猫**到底喜不喜欢我呢？熊先生一边舔蜂蜜，一边时不时偷偷瞥一眼猫**，那个坐在对面的橘猫看起来莫名可爱的很，小舌头舔得吧嗒吧嗒，小尾巴甩得毛茸茸，还在滋滋有味地分享着今天和朋友们一起玩的趣事，说到开心的地方，笑声一串一串地追着人走，让人情不自禁地想去摸摸脑袋。

      啊，猫**真好啊。这个小天使一样的猫，应该有另外一只帅气的猫陪着才对吧？熊先生沮丧起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胖肚子，忍住了心中的问题，默默放下了碗。

      又过了一年。猫**突然宣布，自己找到了一只特别温柔特别有学识的猫先生，以后就不会经常往这里来啦。好脾气的熊先生摸摸猫**的脑袋：“好呀，你要幸福呀。”

      这没什么的，只不过重新回到了以前的生活而已啊，熊先生这样想着。于是，熊先生又开始了以前千篇一律的生活：睡觉、吃东西、看书。偶尔家里没有食物的时候，熊先生就出门去，在河边抓几条鱼，在树上掏几个蜂巢，取下蜂蜜带回去。困了呢，就回到自己干燥的树洞里，在铺满厚厚松针的床上继续睡觉。偶尔的偶尔，在整个森林被白雪覆盖，哗啦啦的河水上结满冰凌的时候，熊先生也不愿意求助别人，就这么饿着肚子，舔着爪子，等待寒冬过去，等到大地重新回春的那一天。

      只是，苦恼的熊先生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完全不适应这样的生活了。肚子饿的时候，会觉得委屈；寒冬来临的时候，会发现，原来自己的树洞一点儿都不挡风，真冷，连自己滚圆的胖肚子都抵御不住的冷。猫**在的时候，哪怕只是小小的一只，但是散发出的能量能把整个树洞和熊先生的心都暖和起来。

      好久没出现的猫**，到底现在过得怎么样了呢，有没有被按时投喂，是不是每天还没心没肺地笑着，这么冷的冬天，有没有再生病呢。熊先生一边饿着肚子，一边舔着爪子，一边偷偷地这么想着。

      等到大森林里的晚樱都落了的某天，熊先生左手抱着一罐蜂蜜，右手提着一串鲜鱼，疲惫得直想赶紧往床上一躺的时候，突然发现树洞的一角暗淡的灯光下，猫**又静静地蜷在软垫上。听到动静，猫**仰头看了一眼熊先生，尾巴没生气地一甩一甩，默默不说话。

      “啊，回来了？”熊先生不问，如果猫**自己想说呢，自然就会说的。如果猫**不想说，那何必问了让人伤心呢？熊先生这样想着，从柜子里拿出猫**的粉红色小碗，摆在松木桌上，倒了点儿蜂蜜，招呼猫**吃晚饭。

      猫**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碗，又抬头看了看熊先生，眼泪吧嗒吧嗒直掉。

      就这样，一个不问，一个不说，熊先生和猫**又过上了一如既往的日子。熊先生依旧深居简出，偶尔去清凌凌的小河边捕鱼；猫**依旧每天在大森林周边转悠，晚上就回来和熊先生一起共进晚餐，笑呵呵地分享今天出门新交的朋友，展示今天新带回来的伴手礼。猫**丢三落四，经常把自己的东西丢得一树洞都是，急着用的时候又满世界扒拉，熊先生干脆就砍了小树，又做了一个猫**专用小柜子，放在自己的床边。

      就这样，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熊先生的树洞就变了，本来空荡荡的屋子里，桌上摆上了猫**粉色的小碗筷，瓶子里插上了森林里应景的鲜花和嫩枝，墙上挂上了猫**拍的风景照，床边摆上了粉色卡通的小柜子，连床上都摆着猫**的毛绒玩具，撒着缤纷的花瓣。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脾气不好的熊先生居然开始做了一件让自己都无法相信的事儿——每天对着一只猫，温柔地唱睡前歌儿，再讲一个睡前故事。

      起因呢，大约是某天猫**兴致勃勃地跟熊先生说起在人类世界听过的一个故事，在那遥远的湘西边城，车有车路，马有马路，喜欢一个姑娘，就得夜里在对面的山崖上唱三年零六个月的歌儿。就算是在梦里，姑娘家听到这样月光下传来的清幽歌声，都会梦见飞去对面山崖上摘爱心形的虎耳草。

      “啊，如果我能遇到这样一个猫先生，能给我唱三年零六个月的歌儿，那该多好啊。”猫**趴在软垫上，毛茸茸的肚皮蹭着软软的松枝和香香的花瓣，发出簌簌的声响。

      微黄灯光下的猫**托着腮幻想的样子真的是可爱极了，熊先生心头一动，禁不住脱口而出：“在你找到合适的猫先生之前，不如我来给你唱歌吧。”

      熊先生真的就做到了，开始每夜给猫**唱一首晚安歌，讲一个睡前故事。说来也很奇怪，一直睡眠很警醒的猫**，总是会在这样一夜一夜的歌曲和故事中沉沉睡去，第二天醒来，甚至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只是做了一个美梦。

      梦里，那个好听的声音好像每夜每夜地对她说：“阿橘最可爱了。阿橘，我喜欢你呀。”

      又一年大地回春的时候，猫**终于要告别熊先生，回遥远的家乡去看望父母了。听说那是个非常美丽的地方，春天桃杏遍野，夏天荷花半池，秋天落枫满地，冬天白雪皑皑，那是和大森林完全不一样的世界。熊先生虽然没有去过，但是已经快被猫**说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哪里是四面连绵的群山，哪里有清雅的小桥流水，那撑着油纸伞的丁香一样的小姑娘，从三月的青石板路上走过时发出怎样“嗒嗒”的清响，熊先生统统知道。

       这一年春天，形单影只的熊先生也突然成为一头“大龄剩熊”了，身边的小动物们，突然就开始关心起他来。偶尔出门，总是左手抱着一罐蜂蜜，右手提着一串鲜鱼的熊先生，经常会被半熟悉半陌生的小动物们给拦住。

      “哎哎，熊先生，熊先生，您有对象了没啊？”

      “还没呢。”

      “哎呀，都老大不小了，该着急啦！在隔壁森林里头，我亲戚的邻居，是一头很美丽的熊姑娘……”

      “啊，这个，不急，不急！咱再说着！”

      “哎哎，熊先生，您听我说完呀！”熊先生才不听这么多，他抱着自己的战利品，逃难似的跑远了。

       到了年纪就真的应该去找一个熊姑娘吗？熊先生才不这么认为。他的心里，那个小小的、毛绒绒的身影居然这么大，大到已经再也装不下另外什么人了。可是，那个在心里一直蹦蹦跳跳的小橘猫，现在在家乡又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呢？她会不会答应和自己在一起呢？毕竟，真的是太远了啊。

       一天，两天，三天，熊先生每天都在掰着手指头数着日子，每天推开树洞门的那一瞬间，眼神都会不自觉地朝着小软垫上飘去。可惜，树洞每天都是昏昏暗暗的，那个小软垫，也渐渐落了薄薄一层灰。

        要不要把小垫子洗一洗晒一晒再收起来呢？不然，娇气的阿橘一定会觉得太脏了，到时候不知道得怎么埋怨自己呢。熊先生这么想着，弯下腰，捡起了床边的小垫子，随手拍了拍灰尘。轰的一下四散的灰尘，在树洞外半落的夕阳里，像是纷纷扬扬的漫天星沙，居然那么美。这星沙中，幽微有猫**的味道——

       熊先生情不自禁地低下头闻了闻，果然，这个鹅黄的小软垫里，除了厚厚的松针，还粘着几丝猫毛，闻起来不算是什么好闻的气味，但是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味，却让熊先生想起了猫**，好像猫**刚刚离开树洞，一会儿就要回来一样。

      那天晚上，这个脏兮兮的小软垫就从床边挪到了床上。熊先生抱着这个小软垫，做了久违的好梦，梦里，猫**摇着自己带着橘白色斑纹的长尾巴，甜甜地冲着他笑着闹着。从此，这个小软垫就一直被放在床上，再也没有挪过位置。

      夏天来了又去，大森林里第一片叶子黄了的那一天，熊先生做了一个梦，梦里，猫**哭着告诉他，自己喜欢上了别人了，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朦胧之中，熊先生猛地一下坐起来，惊魂未定。

       还好还好，这只是一个梦。

       可是，万一这不是梦呢？去探亲的猫**，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回来了啊。

       别看熊先生个头这么大，看起来很强壮的样子，其实他是个特别谨慎的人。在做了这样的梦之后，他也很想鼓起勇气，去看一看猫**，说出自己的心意，就算被拒绝了呢，也比不明不白就结束了这段感情好啊！可是，这样的告白很有可能会被拒绝的吧，到时候会不会连朋友都做不成了呢？熊先生在树洞里闷坐了好几天，左想右想举棋不定，自己的人生中，还没有遇到过这么大的选择呢。

       直到大森林里的叶子一片接一片地黄了，又开始慢慢往下落了，熊先生还是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这一天，他去溪流边抓鱼的时候，破天荒遇到了一条格外灵敏的锦鲤。不服气的熊先生追着这条锦鲤，沿着溪流往森林径深处走去。

       慢慢的，雾气越来越浓，温度越来越低，河流两边的草木也越来越苍翠。熊先生又一次猛扑入水，机灵的小锦鲤尾巴一摆，在水中打了个旋儿，彻底逃得无影无踪。“哎——”熊先生懊恼地抬起头来，准备在树荫下歇歇脚，突然发现目前的这棵大树好高好高，快耸入了云天。下面的草地上，锦重重地开满了各种各样颜色的野花，好看极了。在一群野花的衬托当中，有两颗鲜红光亮、艳丽动人的豆子，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

       “这是……红豆？”熊先生突然就想起猫**曾经告诉过他的故事。那时，猫**还装作人类的宠物，在一群诗人身边长期逗留。她告诉熊先生，有一种红艳艳的，爱心一样的豆子，是人类用来做情爱表白的信物。“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这两句诗，猫**喜欢得翻来覆去地念，熊先生在一边听着听着，也就会了。

       那种最近一直萦绕在自己心头不去，像是被小手轻轻挠着的又麻又痒的感觉，原来就是相思吗？熊先生捡起这两颗爱心形状的红豆，托在自己厚厚的手掌上，低着头凝视了许久。他突然决定，要出发去猫**的家乡。他要亲手把这两颗红豆，带给猫**看。

       猫**的家乡在离森林很远很远的地方，熊先生走啊走啊，困了就枕着星星睡一觉，累了就找点山泉水喝一口，饿了就抱着随身带着的大蜜罐子喝一口充饥。——也不敢喝太多，这么多雪白雪白的椴树蜜，只有大森林里才有，熊先生收集了好久，要留着给阿橘做礼物的呢。太阳升了又落，终于在一个正午，熊先生来到了猫**的家乡。

       喜出望外的猫**一下就扑进了熊先生的怀里，亲昵地抱着熊先生，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还掏出一条崭新的围巾，忙不迭地往熊先生的脖子上缠。

        “快试试这条围巾，我攒了自己掉下来的绒毛，织了好久才织成的呢，有了这条围巾，大森林再被白雪覆盖的时候，你就再也不会冷啦。”其实，猫**家乡的秋天一点儿都不冷，熊先生的脖子又粗又短，戴着这条围巾，不美观不说，甚至还有点儿热。可是，熊先生不舍得把围巾取下来。

        猫**的家乡，和大森林完全不一样。这里的动物们说着熊先生听不懂的语言，这里的食物熊先生也都没有见过，处处都透着陌生，然而因为有了猫**，一切都变得生动起来。猫**是个路盲，在自己的城市里处处迷路，好不容易才带熊先生来到公园。熊先生坐在长凳上，把红豆放在自己的掌心上，给猫**说了自己的奇遇，然后鼓起生平最大的勇气，对猫**说：“阿橘，我们在一起吧。”猫**低下头，不说话。熊先生紧张得心都要跳出来了，用余光偷偷看着猫**。

        突然，猫**抬起头来，咧开嘴笑成一朵花：“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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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叫贺云澈，十八岁那年我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子。

从加州到纽约，我追了392626公里。

她不耐的看着我，桃花瓣似的一双眼，却装不下对我的半点柔情，她说：“贺云澈，我不喜欢你，你好烦。”

我没有丝毫的气馁，反而觉得她娇嗔的样子别有一番风味。

她二十四岁生日那一天，我定做了一身礼服，摘了房东老太太后花园的花，在一众含苞待放娇艳欲滴的漂亮姑娘里，我选择了桔梗花。

桔梗花的花语有两种说法，一种是“永恒的爱。”另一种意思却恰恰相反——无望的爱。

我其实是想送她一束满天星的，有部**上说：“你知道满天星的花语是什么吗？就是甘愿做配角，没有人知道我一直爱着你，我怀揣着对你的爱，就像怀揣着赃物的窃贼一样，从来不敢把自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那一瞬间我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周围的人会流泪，感同身受大抵便是如此，不知怎的，我的眼角也微微有些湿润，或许是因为张开的卑微，亦或是因为某一句台词突然同化了我年少懵懂的感情。

我将房东太太的桔梗花摘了很多，花叶上有点点淤泥，或许是浇水时力道重了不小心将地上的泥溅上的；花瓣上有滴滴晨露，仔细凑近低嗅，还能闻到清晨凉入心脾的味道。

我将它们泡在放好水的盥盆里，仔细的清洗着，用剪刀细细的剪去多余的枝叶，等洗净之后，再将他们一株一株捞起，用干净的纸张轻轻擦尽花叶上的水，等完工之后，已经过了快两个小时了。

接下来就是最后的步骤了，再将它们包裹在买好的花纸里，用彩带细细的将它们的花枝绑起一起，最后将礼盒装的宝格丽的项链放在桔梗花中间，就可以竣工了。看着满意的成品，我的眼里溢出笑来。

她的生日宴会举办在自己的公寓里，还未到时间我便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她了，她的朋友我都认识，没一会，安格就给我发来了消息：“速来。”

我捧着花对着镜子来来回回检查了很多遍，眼里弥漫着深情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练习着台词：“赵曼，生日快乐，做我女朋友吧。”

这句做我女朋友吧，一年我要对她说几百遍，最开始她会一脸薄红的嗔着我，一双水漉漉的眸子如含春水，让人心动不已，如今却早已被我练的波澜不惊，甚至有时高兴了还会似真似假的回我一句：“好。”

我开着车到了她家楼下，这还是我第一次西装革履正式的去见她，二十四岁，六年，我想要一个结果。

好的坏的，我都认了。

2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许嘉晨，他有一双英气的眉毛，鬓若刀裁，那双狭长的眼里藏着商人的独断杀伐，我嗅到了危机。

他们一群人有说有笑，赵曼倚在他的怀里，双手拢着他的脖颈，桃花似的双眸布满了柔情，两颊微红，藏不住的女儿娇羞怀春之态。

我竟觉得他们般配。

我站在门口，想要进去，可却怎么也动弹不了，满心的欢喜如坠冰窟，或许我可以上前去问问：“赵曼，这是谁？”

然后再去听听自取其辱的回答：“贺云澈，这是我的男朋友。”

我离开了，手里的桔梗像个笑话被我丢掷在她的门口，真不巧，我的爱情成了后者——无望的爱。

17岁那年我离开中国来到了加州上学，父亲说，赵家的四**赵曼温柔知理，也在加州大学读书，你们可以结识一下。

当晚，她便关注了我，我想他的父亲或许也是那样说的“贺家的公子贺云澈学识渊博，也在加州上学，你们可以结实一翻。”

我约了她去冲浪，她答应的爽快，我翻看着她动态里面的照片，笑颜如花，一双月牙似的眼里盛满了星河。

我竟有些期待同她的相见。

她的冲浪技术很好，反倒是我，是个半吊子，很快她便和我身边的朋友打成了一片。

她说着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语，听她说话，简直是种享受。

我给她拿来了橙汁，她将冲浪板丢在一边，笑着朝我跑来，脸上挂着洋溢的笑，使这样贫瘠的海滩也带了些明媚。

“你不去玩吗？”她躺在沙滩椅上咬着橙汁的吸管口齿不清朝我嘟囔。

我笑了笑，觉得她真的很可爱，花花绿绿的比基尼穿在她身上意外的好看，她的身材很好，小腹上的马甲线表明她经常出入健身房：“技艺不佳，有空一起爬山打保龄球吗？”我偏头对上她水漉漉的眸子，竟觉得像是看见了圣诞老人的小小麋鹿。

她弯着眸子答应的痛快：“好啊。”继而她似是思考了很久对我说着：“你好像和我爸爸说的不一样。”

“他怎么说的。”我微微有了些兴趣。

“他说你是个浪子让我离你远一点。”她不好意思的开口，似是又怕我生气，眨着眼睛观察着我细微的表情变化。

“……”原来她的父亲并不会用“学识渊博”来形容我。

“你猜我父亲是怎么说的你？”我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她有些紧张，带着些忐忑看着我：“是怎么说的。”

我哈哈大笑，说：“我父亲说，赵家的四**赵曼温柔知理，让我把你娶回家。”

她咬着唇，双颊沾染了夕阳下的日暮，一张小脸薄红。

或许是我的故作轻佻，让她觉得我像个玩弄人感情的“花花公子”从那以后对我的印象就定格在了“浪子”上面。

加州这边的华裔留学生很多，我租房的地方是个很和蔼的美国老太太，操着一口纯正的美腔。

我第一次带赵曼回来做客的时候，她很开心，和蔼的微微笑着从她的花园里剪了一株玫瑰花递给赵曼：“You are beautiful, like a rose in bud”

她开心的接了过去，张开怀抱抱了一下她，轻轻的说了一句：“thank you”

上楼的时候赵曼对我说：“这还是我第一次收到别人的花，你有一个很好的房东太太。”

显然，收到了花的她心情莫名的好。

“你可以搬过来住，刚好我缺个室友。”我玩笑着开口，一边给她打开了我的门。

“好啊。”她换好了鞋，像个小兔子一样钻到了我的沙发里躺着，我被她突如其来的“放的开”弄的有些怔愣。

原谅我词汇匮乏，想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她的变换，也许那句话形容她可能刚好合称：“静如处子，动如脱兔。”

我给她从冰箱里拿了一罐可乐，等我走到她跟前的时候，她已经躺在我的沙发上睡着了。我挑了挑眉，猜想她昨晚或许是去蹦迪去了。我将还冒着冷气的可乐搁在桌子上，看了看时间，已经快要十一点了。

我从冰箱里拿了菜到厨房，洗净切好开始炒菜。我早年丧母，父亲一直没有婚娶，他生意上的事情很多，也顾不上我，大多时候我都是一个人在生活。

一个人独居的时候觉得时光都是温柔的，那份宁静，连带着看日暮西山的斜阳都是温柔的。

我是个不婚主义者，因为我想守护这份宁静。

可你应该知道，这世上的很多事情都是不能提早下定论的，不然只会被命运猝不及防的打脸。

我就是极好的例子。

那个时候的我对赵曼仅仅只是有些“想法”，还未付诸行动。

她有极好的身材，动人的脸蛋，温柔的脾气，谁能不对这样的女子心动呢？

我打了一个鸡蛋西红柿汤，炒了一个土豆丝和青椒炒肉，没一会便出锅了。我将菜端了出去，盛好了饭搁在桌子上，还未等我喊她，她便已经嗅着味道爬了起来，揉着眼睛朝我走来。

她努力睁着惺忪的睡眼，朝我开口“贺云澈，你还会做饭啊。”她声音有些娇柔，也许是还未睡醒。

我将筷子递给她，半开玩笑的说着：“我会的还有很多，嫁给我很赚的，妹妹。”

“要是真的有一天我被迫商业联姻的话我希望那个人是你。”她扒拉着饭菜，口齿不清的朝我说道，两颊都被塞满了饭菜，活脱脱一个窃食的小仓鼠。

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养猪养狗养猫了，或许就是为了这一刻的满足。

赵曼整整吃了我的三碗饭，盘子里的菜也所剩无几，她意犹未尽的摸了摸肚子抬手对我竖起了大拇指，真心实意的夸赞道：“贺云澈，你做饭真好吃。”

我收拾着眼前的空盘子，这还是第一次我做饭没有剩菜，她起身拦住我，拍了拍胸脯自告奋勇：“你做饭我洗碗，我赵四**从不占别人便宜。”

“……”好话都让她说尽了。

我走到沙发上坐下，就着刚刚那罐可乐开了喝着，听着背后她洗碗乒乒乓乓的声音，居然有种细水长流过日子的感觉。

3

赵曼搬来了我的公寓，我本来只是半开玩笑的话，她却当了真。

后来我才知道，她有个暴躁的俄罗斯室友，总喜欢晚上出去喝酒，每天晚上回来的时候都会耍酒疯，我的出现简直就是她的救命稻草。

我本来以为从此以后日暮西山的斜阳将不再温柔，因为我的心不再宁静。

可我没有想到，她的作息时间异常的规律，平时除了学校就是健身房，其他时间都在公寓。

她几乎没有不良嗜好，我依旧可以看我的斜阳，偶尔还能听见她字正腔圆的美式发音，她好像对济慈的诗别有偏爱，总喜欢念他的《秋颂》。

后来有一天晚上，她带着哭腔叩响了我的门，我打了个哈欠扭开了门，只见她红着眼对我说：“可以陪陪我吗？”

我没有问她发生了什么，她温顺的枕在我的腿上，像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我对她读了一晚上的诗，关于斜阳的，同她不同，我更偏爱的是中国平仄相合的诗句。

良久，她对我说：“贺云澈，我想回家了。”

“你想中国了吗？”

“嗯。”

那一瞬间我忽然明白了她为什么会哭，远在他乡求学的学子，和故国隔着重重山河，就连日月都错落了时辰，白日里，那种思念或许可以压抑，到了晚上，就成了太白先生的“低头思故乡”了。

我对赵曼说过“我喜欢你”，不是情人节，而是七夕，她怔了怔，继而弯了月牙似的眸子，努力掩饰着自己红透了的双颊，嗔我一句：“滚。”

有时我跟她说“我喜欢你”，她烦了，就会皱着眉头动手打我：“没一句是真的。”

她不知道，有时候真话只能当做假话说出口，才不会难堪。

我和她就这样打着朋友的名号做尽了情侣之间的事情，某一个晚上，她告诉我说：“贺云澈，我要去纽约了。”

那时我们面临着毕业，我听从父亲的安排正准备回国接替他的公司，我没有想过她会去纽约。

我以为她会回中国的。

良久，我抱了抱她，无比真诚的说：“我喜欢你，做我的女朋友吧。”

插科打诨的话，我以为这样就能使离别的气氛好一些，没想到她却告诉我说她有未婚夫了。

“贺云澈，我有未婚夫了。”她推开我，起身收拾东西。

我拉住了她的手，她用力想要的挣开我，我却越捏越紧：“你再说一遍？！”

说不清道不明的生气和焦躁，以及莫名其妙的紧张。

也许是被我捏的太痛了，她红了眼，一字一顿说：“我说我有未婚夫了，贺云澈！”她使劲的推开了我，仿佛我是个让她极其厌恶的人。

“那我算什么？你在我这里住了三年，我们在一起生活了三年，在一起和没有在一起有什么区别，我们只是没有说开而已不是吗？”我努力压下自己的情绪，平复着焦躁不安的心，轻声问她。

事实上我很想吼出来，可我不能，我不能吓到她。

“我们只是朋友。”她拿起收拾好的箱子从我身边过去，桃花瓣似的双眸带了点点的晶莹，也许我不该那么用力的握住她的手的。

你看，她都已经疼哭了，可是我也疼啊。

我听见心里的某个地方在缓缓的裂开。

我躺在吊椅里，屋里没有开灯，从中午到日暮西山，再到天上繁星点点，第一次我觉得一个人的时光是如此的难熬。

脑子里莫名的想起了选修课上狄金森的那首诗:Had I not seen the Sun / I could have borne the shade / But Light a newer Wilderness / My Wilderness has made /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然而阳光已使我的荒凉/成为更新的荒凉/

我的世界重新归于宁静，她仿佛来过，又仿佛只是我的幻觉，她好像又从未踏足过。

4

我回了中国，一点一点接替了父亲手里的事，公司在我的掌控之下蒸蒸日上，我和赵曼几乎再无联系。

我向父亲打听过关于赵曼未婚夫的事情，父亲却少见的生气斥我：“赵家就是个卖女儿的，你打听这些干什么？”

再然后，我就接到了赵曼的电话，我该怎么去想象她如今的近况？或许我可以去问她一句，最近好吗？

她说：“我二十四岁的生日你来吗？”我似乎能透过她微微颤抖的声音，看见她此时的面孔，她紧张了。

“在哪里？”我低声问她。

“加州。我待会把地址发你，离你以前住的地方不远。”

她不会知道，我把房东太太的那间公寓买了，房东太太依旧爱种花，每次见到我回来的时候，都会剪一株玫瑰递给我，问我赵曼最近好吗？

我也想知道，她最近好吗？

或许那天我就不该答应她的，那样我就不会像个傻子一样，摘了房东太太半院子的桔梗了。

花又做错了什呢？为什么明明是人的错，到最后却都会迁怒到死物上。

看着赵曼和许嘉晨的亲热，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从她的房子里走下来的，我打着方向盘漫无目的的在街道上逛着，像个失去了家的孩子怎么也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原来喜欢一个人是会让步的，原来我也会希望她幸福。

我满腔澎湃滚烫的爱情被我自己静静地捂死了。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会有人知道，十八岁那一年，我爱上了一个穿着比基尼酷爱冲浪的女孩子。

或许我曾经也可以年少轻狂一把的，用尽自己在其他女人身上的手段，说尽甜言蜜语。可我做不到，喜欢是攻城略地，爱是畏畏缩缩，我瞒着所有人偷偷的爱着你，包括你自己。

那一天，我给自己买了一束淡蓝色的满天星，怀念我那还未开口就已经只剩残垣的爱情。

若我不曾查过许嘉晨，或许我真的会从此以后消失在赵曼的世界里，可当我看着查出来的结果的时候，就在也不能了。

许嘉晨养了一个女孩子，叫沈长清，他养了八年。我看着照片里笑的明媚动人的沈长清，只想把许嘉晨狠狠的揍一顿。

他怎么可以这样对赵曼！

我做了一件蠢事，我找了许嘉晨娇养的沈长清，并且告诉她，许嘉晨有未婚妻。

她不相信，硬要见赵曼，我本来还没有想好怎么样和赵曼相见的，可好巧不巧，就在那家米其林餐厅里，我碰到了回国的赵曼。

她看着我，再看看沈长清，有些惊愕的问我：“你女朋友？”

我强装镇定的点了点头，怕沈长清不配合我，赶紧说道：“我看见你的未婚夫了，许嘉晨，年轻有为挺好的。”

她愣了愣，继而有些好笑的笑了笑：“许嘉晨的确挺好的。”

我分不清她究竟是真的高兴还是牵强附会，我只知道一旁的沈长清脸色惨白，已经呜呜的哭了出来。

我赶紧跟赵曼告了别，牵着沈长清朝外走，那时我并不知道自己如今的行为有多么蠢，要是我知道后来脱缰野马般的发展，我多看一眼沈长清都不会。

谁会多看一眼自己未来的嫂子啊？！

如我所料，沈长清和许嘉晨分手了，我能看得出来，许嘉晨对沈长清上了心，沈长清更是对许嘉晨死心塌地。

为了沈长清转正，为了赵曼远离渣男，我不得不像个女人似的玩起了心机。

三月后的伦敦有一场竞标，我带着沈长清前去，果然许嘉晨按捺不住了，直接走到我跟前，冷着脸问我：“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我想要赵曼，你说我想要什么？

我没有想到沈长清是这样的一个扶不起的阿斗，一见到许嘉晨就立刻缴械投降了，把什么都抖搂了出来，我更没有想到，一旁站着的许嘉晨朋友说：“什么未婚妻，赵曼是我哥的表姐啊，有血缘关系的啊！”

我朝后退了退，有些身形不稳，大脑里如烟花爆裂，炸的我眼前发晕。（小说名：《你眼里盛满了浩瀚星河》，作者：沈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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